「不好意思。」他的口頭禪出現在育幼院內。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陳先生。」她正在教院生英文單字。
「陳先生你好，歡迎加入我們。」另一名團契志工也親切打招呼。
「你們好。」他脫下手掌上的司機白手套，靦腆點點頭。
「陳叔叔，你好。」幾個讀國中的院生也跟著堆起笑容看著他。
「那我來教你們數學好了。」因為一群可愛的臉孔讓他揚起許久未見的開懷嘴角。
一直到晚餐時間他們才收起課本，放鬆聊聊天。
「如果不嫌棄，留在這邊陪他們一起晚餐吧。」那位團契志工提議。
「陳先生，如果你還要忙的話……」
「沒關係、沒關係，我想留下來。」他搔搔頭。
餐桌上的菜色有高麗菜、地瓜葉、土豆麵筋、滷豆乾、滷排骨、味噌海帶湯。
「對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他夾起碗裡的白飯。
「叫我念慈就好了。」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身上的衣服配件也都是高檔的質料。
「請問妳在哪邊服務？」他也不知道要聊什麼話題，隨口問問。
「我在銀行當理專（理財專員）。」她轉頭看看他。
「最近業績還好嗎？」他想起自己剛出社會的時候也是從理專做起。
「前一陣子還不錯。」
他看一下她的名牌包包，「看得出來喔。」
「但最近業績壓力比較大，我喜歡看看這些孩子教他們功課，重溫以前來這裡的那份感覺，就會覺得日子還有很多希望。」她笑一笑。
他頗有同感似的緩緩點頭。
「其實我以前是『月光族』，不懂得存錢，壓力大就去百貨公司藉著刷卡機來釋放工作壓力。」
「嗯……，跟妳說我以前也是理專，剛好這陣子待業中就出來開開計程車。」若不是在育幼院內讓人得以傾訴心情的氛圍下，愛面子的他是不會從內心釋放這段壓抑的。
「那時再跟前輩好好討教討教。」
「哪裡、哪裡。」他已經吃了一碗飯了。
「我覺得今天的晚餐好像特別美味。」他想起以前一定要精緻的日本料理才肯動筷子。
「應該是這裡有其他小朋友陪著，所以特別有吃東西的氣氛吧。」
餐畢後，其中一位資深志工還端出茶具，展現他拿手的烏龍茶。
「這是我們家自己種的茶葉，不嫌棄的話一起喝喝看。」他笑起來眼角的皺紋給人很安穩的感覺。
茶香就在談天當中緩緩於口腔裡綻放……
在百貨公司買了貴重的奢華品，卡刷下去的瞬間確實很滿足，職場上的壓力委屈也好似隨著高額消費的同時煙消雲散，百貨公司華麗的燈光下櫥窗內物品看似填補了心靈的空缺，東西提回家或者穿在身上，也許欣賞把玩個幾天，不知不覺就又回復原本空虛的狀態。
直到她參加了育幼院的活動，逐漸遠離了以往「奢華消費是辛苦賺錢理所當然的目的」這樣不太好的觀念，經由幫助院生們簡單的生活所需，或者幫他們補習功課，給予言語上的正向鼓勵，幫助院生的同時其實也提昇了自身內心的那股純粹意念。
利用shopping與幫助需要別人這兩種解除壓力的方式，就好比喝咖啡與茶的差異。
咖啡可以迅速讓味蕾獲得滿滿的濃烈香郁，一如直身奔流瀑布俯衝而下，甚至咖啡因的催化產生愉悅高昂的心情、思考更敏捷清晰，延伸工作的持續力，但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咖啡因引來的興奮刺激一退，懶懶散散的感覺就油然而生，就得再補充一杯維持在辦公室的活力。
茶喝起來清清淡淡的，味道不若咖啡來的濃烈高漲，鼻腔之間的清新雋永久久不散，好似置身在清流幽谷之間，迎面而來的沁涼風中繚繞。少了奶精與糖的人工甘料，輕啜一口便是天地之間最自然的萃取，同樣的也讓人保有好心情。
相聚暢談的時間總過得特別快。
建宇與念慈與志工、院生們說了再見，兩人並肩走在院區內成排的大榕樹與椰子樹的「綠色屋簷」下，往門口的方向。
「妳手上的這款包包看起來滿細緻的。」晚風徐徐，他轉頭與她閒聊。
「這是之前買的，花了我一個月的薪水，以前總以為提了名牌包心情就會愉快，剛買的那一陣子感覺是還很新鮮，每天睡覺前都會摸一摸保養一下，但新鮮感幾個禮拜就退了，現在想一想覺得有點奢侈，我現在寧可拿一半的薪水來幫助院童，幫助人的感覺才是真正用金錢買不到的快樂。」
她見他頗有同感點頭如搗蒜，「你很好笑耶，一直點頭。」
「我是很同意妳說的，其實，我以前也一直以為要去高檔的餐廳才吃得到美味，但我都忽略了，吃什麼不是非常重要，重點是哪些人與你一起在餐桌前共食分享，看到院童們吃得很高興，我想這就是人間美味。」
「我記得有一回，有個小二的小院童跟我說：『姊姊，我自願當孤兒，因為在這裡才有姊姊可以抱我。』我當時哽咽得說不出話，院區內的小孩雖然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但他們都渴望擁有一般家庭生活該有的溫暖慰藉。」
經她這樣一說，他忽然想起皮夾裡的那句話：「十字架也代表「受難又復活」，經過了苦難，才得以進到榮耀的豐盛裡……」
「如果我沒有開過計程車，我不會看見其他人生的百態。」
開計程車一開始對他來說確實是個腰酸背痛的苦難。
「怎麼說呢？」她也轉頭看看他。
「開計程車之後，我每天都會在前面的路口跟那位歐巴桑買玉蘭花擺車內，她都帶著溫慰的笑容，慢慢的穿梭在車陣之間，只要我少吃一片壽司，就可以幫助她老人家，車子也會芬芳許多，這是我以前在銀行從來沒注意過的事，因為我眼前都只有一堆公司的營收報表。」
她也頻抿著嘴點頭。
「而且，要不是開計程車載了妳，可能也沒有機緣來到這裡，也才發現原來滷排骨的湯汁澆白飯配地瓜葉是那樣美味。」
「陳大哥，可以把你的電話留給我，到時我們銀行有徵才活動再跟你聯絡。」
「謝謝，再見。」
兩人在門口道別。
這期間他不定時會過來教院生功課，或者雨天送他們去實習店家打工。
一個多月後從他車內廣播裡傳來，「 ××銀行總經理涉嫌聯合 ××上櫃電子公司高層員工掏空資產……」
這是關於他以前任職的銀行發生的高層弊案，他心想還好已經不在那邊工作了，不然現在有可能被波及，搞不好要蹲苦牢也說不定。」
突然手機響了，「陳大哥，我們銀行有個理專主管的缺，要不要來面試看看？」
後來，他回到熟悉的金融業，雖然不開計程車了，但他還是定期會去送育幼院生到他們實習的店家上班，要不就利用晚上時間教他們功課，讓院生感受到自己的用心，這就是愛，自己也會得到快樂的。
【註】台中光音育幼院是值得你撥一點時間當義工的好地方。（我真是太佛心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