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不記得,當年你要去金門當兵的前一天,我送你到月台上……」她挽著先生的手漫步在電影院外。
畫面緩緩溶解在六零年代的昏黃回憶裡……
「到了那邊記得寫信回來給我喔。」女子含蓄地拉著男子健碩的手臂。
男子抿著嘴點點頭,那個年代表思念的一貫表情,哪敢當眾熱情擁抱。
「我……,知道。」他怔怔地望著綽約女子,別離的場景使他嘴裡的詞句無法流利。
「列車即將進站的是九點十六分開往高雄的對號列車……」月台上的廣播聲催促這對戀人。
「那……,妳自己也要多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她趁他一個不注意,快速靠到他的臉頰給予一吻。
他勉強嘴角上揚,眼眶已含著淚光,接著一個轉身,身穿草綠色迷彩裝的厚實體格緩緩步上車廂門口。
女子飄逸的長裙隨風擺動,像是與男子揮手道別似的。
她的情感世界只容得下他一人,望向車廂的神情帶著一份堅定,猶如堅守著愛情堡壘等著男主人早日退伍歸來。
堅心相守的送別場面,儘管帶著些許不捨,卻絲毫沒有一點感傷,反而期盼來日返鄉的他經過一番團體生活磨練,造就更穩重的成熟處事態度。
「其實那一天我很感動……」對於二十多年前的事她仍歷歷在目。
「感動什麼?」
「因為你為我留的眼淚。」她把老公的手臂挽得更緊,月光下的臉龐映著幸福,如今她的世界裡多了長相頗似老公的另一心愛的他相伴。
四天後。
「兒子啊,肚子餓不餓?」玩了四天回來,媽媽的心肝寶貝曬黑了。
「我剛剛跟同學在外面吃過了。」這個年紀的小孩覺得外面的速食比較對味,跟同儕也比較麻吉有話聊,一起瞎起鬨打打鬧鬧,在家吃飯邊看電視反而無聊。
大一開學的前一天,兒子在火車站候車室準備隻身北上,她送兒子到月台邊嘴裡還不忘叮嚀。
「出外自己要小心。」即使已滿十八歲,在媽媽的眼中還是小孩子一個。
「媽……,我知道。」也許是獨自前往陌生都市的不安全感使然,他囁嚅以答,哽咽在心中。
媽媽看看站內的大時鐘,時間差不多了,與兒子揮揮手,這一趟不知多久之後才可以再相見,雖然台北與彰化的距離三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遠,但至少一、兩個禮拜之後才能再見到兒子。
媽媽當然很盼望每個假日可以相聚,但來回車程的時間耗損,如果大一新鮮人有社團聯誼活動,回家的時間次數自然會壓縮。
直到列車進站的瞬間,離開故鄉的時刻來到,他才意識出遠門到外地什麼事都得自己承擔打點,少了媽媽的保護傘,「獨立自主」四個字必須親自深刻體會。
一個人在台北這個陌生的大都市求學,原本他以為自己應該會很高興地背起行囊,終於脫離爸媽的管教範圍,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感受外地的人文風土。
然而,這只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為美好的架構藍圖,完全忽略了一個人在外地生活的辛苦壓力,除了上課玩社團、認識新朋友、系上家族團聚這些吃吃喝喝、歡笑嬉鬧之外,一個人回到學生出租公寓就得重新建立日常生活網絡,比如:什麼東西少了要去哪裡買;感冒發燒哪間診所比較方便;衣服褲子襪子總不能還要媽媽準備;要留意去哪裡搭車等等交通資訊。
接下來的兩、三個禮拜,他幾乎每兩天至少一通電話回家,有時詢問爸爸一些遊玩路線的相關交通問題,要不就跟媽媽撒嬌傾訴,褲子破了要媽媽縫補,一時還離不開父母的羽翼保護。為人母親的即使短暫的別離也總掛著相隔千里般的無盡思念,她何嘗不想初次陪兒子北上打理生活所需,但父親卻極力阻止過度的溺愛,畢竟玉不琢不成器。
一個月後的禮拜五下午,兒子又來電。
出門在外方知家庭溫暖。
「媽,這個禮拜放假我想回家。」這讓母親有點驚訝,不是樂不思蜀嗎?
回到家裡都快九點了,彰化的晚風還是比台北清新,自小到大熟稔的質樸巷弄遠勝夜景霓虹。
「對了,晚餐吃了沒?餓不餓?」坐在客廳的父親看著兒子手抱著一本厚厚原文書,感覺長大了許多。
「好像有點餓耶。」他摸摸肚子。
媽媽趕緊進廚房熱幾道菜餚慰勞兒子。
他老打電話回家取暖的舉動,老爸有點不可思議有這麼大「好的轉變」。
他想起兒子高中畢旅那次,只打了通電話回來報平安,害兩個做家長的在家窮擔心。
他把電視關了,好專心與兒子聊聊。
「大學生活還適應嗎?」
「我們班上的同學都還不錯,也都相處得來。」
「我以為你有了同學,就忘記我跟你媽了。」
兒子看著老爸搔頭笑一笑。
老爸當然也知道兒子還是會想家的。
「來,東西煮好了喔。」
吃膩了一個月的外食,才知媽媽的廚藝就是鄉間美味。
「還是家裡的好吃。」
她看著兒子滿足的表情,嘴角還黏著飯粒。
「你以前高中的時候,不是愛吃外面的東西,怎麼現在會對媽媽煮的菜有興趣?」
他笑而不答,不好意思當面撒嬌。
「對了,媽,我買了幾罐妳愛吃的牛奶花生。」
儘管這幾瓶罐頭飲品外面巷口就有得買,但相較兒子親自從台北帶回來的,母親心底的感覺絕對比較順口溫慰。
「下一次不用再背罐頭回來了,巷口的超市就買得到了。」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他還一臉恍然大悟,逗得媽媽開懷大笑。
上揚的嘴角蘊藏著感受兒子一片孝心的那份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