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作家,取材整理了他的故事之後。

我又想到麵攤找他,想再從與他的對談替愛情故事找到最貼切的註腳。

順便補拍一張合照。

來到麵攤的對街,早過了中秋節,北風漸漸冷冽,我看到麵攤前的孫斌瀚正揮汗煮麵。

        正準備穿越馬路時,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

        定睛一看!

        我幾乎停止呼吸……

        居然是那位李小姐的號碼?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馬路邊,耳邊車聲隆隆,心想回電的應該是李小姐的家人。

        「你好……」我接起手機,把注意力放在聽覺。

        「你好,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對方在手機裡很含蓄。

        我一聽對方是一個年輕女聲,我立即下意識地說:「請問妳是李小姐的家人嗎?」

        「不是。」

        所以,這個號碼已經換人使用了?

        對方沒說話,如果對方不是跟李姵柔有關係的人,那我就大方說明我的來意,「不好意思,我自我介紹,我是一位作家,我正寫關於孫……,啊,其實是這樣,我打這電話是為了找一位李小姐,可是她已經往(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打算掛電話了。

        「我是李姵柔。你說的是孫斌瀚嗎?」

「蛤?妳是?」

「我說,我跟他已經沒有瓜葛了。」

        「妳說,妳是……」

        不是吧?李姵柔不是已經在那場車禍……

        「妳……,是李姵柔?」馬路邊車聲隆隆,我要再確認。

        「是的。」她好像有點警覺心,「不好意思,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

        「我是從孫先生那裡得知的。」其實,我還是不知道現在是怎麼情況。

        「嗯……」她停頓了幾秒,「那他……,最近好嗎?」

        妳不是說,已經跟他沒有瓜葛了?我本來想這樣問,可是我「暫時」當她是故事的女主角本人。

        我還在想要怎麼回答這位自稱是李姵柔的女生。

        同一時間,我穿越了馬路,往麵攤方向走去。

        前方不遠處就是她想忘卻仍惦念的人。

        「如果妳真的是李姵柔,我不管妳是不是從冥府打過來的,我要跟妳說,他真的很愛妳。」講得我自己都眼眶發熱了。

        一時無語。

        手機的那端似乎傳來哽咽,但在路邊我聽不太清楚不確定。

        「妳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她猶豫了。有時候,她懷疑,或許自己放不下的其實並不是孫斌瀚這個人,而是那些逝去的共同回憶。

        她心想,之前人都來到麵攤前了,可是他卻不裡不睬,只是把自己當成一位(享用麵食的)客人而已,怎麼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靈魂換成了另一個人,看我的眼神如陌生人,「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就不打擾了。」

        「沒關係,不勉強,畢竟妳可能也已經另有歸宿不方便。」我在猜,搞不好她跟企業小開已經有眉目了。

        「沒有,我還單(身)……」她欲言又止。

        手機的兩端同時靜默,我的腳步已來到麵攤,「沒關係,這是我的手機,如果想跟他說說話,妳再打來吧。」我還是一頭霧水,對方自稱李姵柔的真實性。

        如果我跟孫斌瀚講李姵柔打給我,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會想聽一聽逝去戀人從冥府傳來的聲音嗎?

        掛掉電話後,我準備要向他求證李姵柔是否真的已經……,搞不好只是報紙上的死者同名同姓一場烏龍,他白傷心一場。

        我看著眼前的麵攤,煮麵的熱氣朦朧著故事的男主角。

        也朦朧了故事的結局。

        欲一探究竟的衝動加快了我的步伐。

        站在麵攤前,「孫先生,其實我剛剛有聯絡她了……」我邊說邊看著他的背影,但總覺得身形有點點不同,「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見他轉過身來,手裡拿著麵杓。

        「你是……,孫斌瀚嗎?」我發問的同時,陷入遲疑。

        遠遠看不出來,現在細看只是長得很像很像而已。

        「我是他的雙胞胎弟弟。」現在換成孫弟煮麵了。

「你好你好,我是一位業餘作家。之前,我跟你哥聊過他的事……」

「你好。」孫弟點點頭。

        「不好意思,請問你哥今天有來店裡嗎?」

        「今天?」孫弟抓抓頭。

        「沒關係,如果他沒來的話……,我留我的電話,到時候……」

        「嗯……」孫弟欲言又止,「自從我哥出事之後,就換我來接麵攤了。不然,家裡的開銷……,算了。」

        「上禮拜,我還看到你哥啊,他狀況還好嗎?人在醫院嗎?」我在想要不要去醫院看他一下。

        「上禮拜?」孫弟嘴裡呢喃,一臉疑惑。

        「他現在還好吧?在家裡休息嗎?我這趟來想跟他合照。」

        「合照?他喔……」他抿著嘴,似乎不想多說。

        「沒關係,你再請他打電話給我。」我把我的名片放在攤子上。

        我點了一碗海鮮麵之後走進店裡,而那只典藏李姵柔的鐵盒就在角落。

        為了確認李姵柔是「她」?還是「祂」?我打算等一下打開鐵盒找那張報紙,也許可以找出蛛絲馬跡。

        「不好意思,麵來了。」孫弟把海鮮麵端到我面前。

        我順手抽出桌上的筷子,並把那個鐵盒移到面前。

        「你怎麼知道這鐵盒裡有……」孫弟有點驚訝我翻鐵盒的動作。

        「你哥跟我講的。」

        「什麼時候講的?」孫弟倒吸一口氣。

        「就上禮拜啊。」我這才細看這篇車禍報導。

        而一旁的孫弟面無表情。

        赫然間,我手裡的筷子哐啷滑落。

        一陣頭皮發麻。

        「孫斌瀚」三個字出現在死者名單上。

        上禮拜跟我說故事的孫斌瀚早已在中秋節前夕死於車禍。

        難怪,我的手機拍不到他。

        魂魄不具形體,所以無法使有形的物體移動,不像我們伸手拿個筷子,筷子就能透過實體的手來移動。

        我這才驚覺,當初那份刊載車禍的報紙是被風吹落,而那個放在角落,收集所有傳情紙條的鐵盒子也是我自己打開的。換句話說,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也無法)移動(打開)任何有形的物品。

        有人說,如果不想看到自己變成一條白線的心電圖,就接受人生的起起伏伏。

        如今,他真的成了一條心電圖上的死寂白線。

        我這才驚覺,他說過:「我明明來到她面前,可她卻視若無睹。一切都太遲了。」之前李姵柔來到麵攤前,而他(的魂)也在麵攤徘徊,她當然看不到也感覺不到他(祂)。

        我現在知道所謂的太遲,是怎麼定義了。

        這世上沒有能回得去的感情,就算真的回去了,你也會發現一切人事已非。唯一能回去的,只是存於心底的記憶。

        中秋節當天,她終於放下罣礙來到麵攤,站在麵攤前,隔著煮麵升起的裊裊霧氣,霧朦朦之間,她先開口:「你最近好嗎?」

        當時麵攤前的孫弟正埋頭煮麵,「小姐,要來碗海鮮麵嗎?」孫弟低頭邊忙,邊問她。只是用餘光瞄一下。

        換句話說,她來到麵攤看到正在煮麵的人實為孫斌瀚的雙胞胎弟弟。

        隔著煮麵的熱氣朦朧,再加上孫弟忙於手邊的工作(客人絡繹不絕),一直沒正面看她,讓她一直誤以為眼前的「孫斌瀚」已心灰意冷。

        同一時間,孫斌瀚的魂就站在弟弟的後方,望向許久不見的昔日戀人。

        她當然視若無睹,看不見藕斷絲連的魂魄。

        再大聲的呼喚,都喚不回她的回眸,喚不回昔日之愛。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面對面卻沒有勇氣眼神交會,甚至不知道再也無法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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