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週的假日,又來到台北。

        「老闆,你的店是不是要頂讓?」他看到這間賣海鮮麵的店門口貼著『頂讓』字樣。

「是啊。」頭髮花白的店老闆和藹可親,「我也差不多要退休了。」

「我想頂下來。」當他講出這句之後,他很清楚不用再看心理醫生了。

放棄教職,決定在她任教的學校對面專賣「海鮮麵」。

是什麼力量讓一個人如此重大改變,曾經夢寐以求寒窗苦讀九牛二虎才考取的教職鐵飯碗,如今他毅然決然順從自己真正的渴望。

年過半百的麵攤老闆好心教授他料理的訣竅,並融入姵柔喜歡的口味基調。

 

四個月後。

    某電視台的美食節目女主持人正為一間專賣海鮮麵的麵攤做美食報導,據說店老闆年輕有為,除了麵食令人聞香下馬,米白色樸實的牆面,店內擺設頗有書香氣息非常別緻(有別於一般的麵攤),雖然小小店舖不起眼,卻是附近居民口耳相傳的好味道。

   「今天我們『美食趴趴走』節目為大家介紹位在中山女中斜對面的一家專賣海鮮麵的小麵攤,……」鏡頭帶到店內的牆上擺設,視覺裡白淨的牆上掛放了幾張照片,包括:從赤科山鳥瞰的玉里、曬金針花的一片金黃鋪地、七星潭的拍岸白花浪濤、太魯閣的壯麗縱谷險峻峭壁,最特別的一張是餘暉下的瑞芳站地下道小角落,暈黃的色調頗有懷念風格。

        美景依舊,只是再也沒機會同遊。

    店裡總播放著梁靜茹之前的專輯,尤其「接受」這首歌。

店的最裡頭的角落有幾張娟秀的毛筆字,裱起框來小心翼翼地收藏著,彷彿裡頭蘊含了……

    懷念。

惦記。

    店門口外貼著「生日一月一號的人,來店免費任點。」雖是隨意點,但店內只賣海鮮麵。老闆看起來年輕,帶著黑框時尚眼鏡,直條襯衫上衣混搭牛仔褲,怎麼看都不像一般滿頭大汗、俗氣汗衫的麵攤老闆。

    小餐桌前坐著年輕老闆與女主持人,桌上擺著鮮味十足的海鮮麵,鏡頭裡的主持人動起筷子夾起香Q麵條品嚐,也喝了一口熱湯。

    「好鮮喔!這麵條很彈牙,湯頭也很棒!」女主持人一臉喜悅,「老闆,你海鮮麵裡頭的湯好像特別鮮甜,可以請教一下有什麼秘訣嗎?可跟觀眾朋友分享一下嗎?」

    「我會用『蝦子、蛤蠣、薑絲』的搭配,再加上一點思念的味道。」老闆簡單回答。

    「真的耶,仔細分辨味覺,這三種食材經由一定的黃金比例,果真能夠充分展現海洋的活力……而且,老闆剛剛還說,再加一點思念的味道,好浪漫喔。」」未婚的女主持人露出崇拜的眼神,「請問,店裡的擺設也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老闆掛著微笑、眼神飄向牆上。

或暈黃斜陽、或碧海藍天、或蜿蜒山谷的一張張照片,節目攝影機跟著一一帶過,彷彿照片的背後都有感人的故事可以訴說。

    「對了,老闆聽說以前是高中老師,是什麼樣的機緣和動機,讓你燃起對海鮮麵的執著?」說穿了就是為什麼穩定的老師不幹,要來流汗煮麵,觀眾最喜歡這種高反差的話題。

主持人以為他會回答類似「為了看到顧客滿足的笑容」之類的老梗。

「這是……」老闆不自覺摸著胸前的瓶蓋項鍊,「為了一個值得懷念的人。」

「喔……,好浪漫喔。」女主持人應景來個憧憬的甜美笑容。

    沉思了幾秒鐘。下次再聞到這股美味心緒裡就會出現她的身影

    「在這裡偶爾可以看到想看的人,而且我曾答應那個人說要煮海鮮麵給她。」老闆推推鏡框望向對面的中山女中門口,深邃眼神裡彷彿倩影旋繞。

    後來,整個訪問過程結束之後,「老闆,謝謝你今天接受我們的訪問。」

    卸下工作之後,女主持人還有幾位工作人員與老闆閒話家常,並仔細嚐嚐老闆拿手的海鮮麵,沒有攝影機的注視,氣氛輕鬆許多。

    主持人精明的目光掃到老闆胸前穿了皮繩的特別墜子,一個刻字的白色瓶蓋。

    「孫老闆,你胸前的配件很特別,是花蓮原住民的手工項鍊嗎?」女主持人好奇問,仔細看還有MY DEAR的藍色字跡。

    「老闆,請問這在哪裡買的啊?」另一個工作人員。

    「再也買不到了。」孫老闆意味深遠地笑一笑。買不到的是真摯的愛,即使一百萬、一千萬。

    其他人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老闆,謝謝你喔。」這群採訪人員搭著廂型車離開。

    裊裊炊煙依舊在學校的對面,似有若無的守候著伊人的回眸。

        只是……

因為每天中午菲傭都會送熱騰騰的便當過來,李姵柔幾乎沒機會外食,沒注意道對面的海鮮麵。

 

    顯然『遺忘』對他來說沒有發揮多大作用。

    許多幕與她關於花蓮、玉里的回憶又重新倒帶播放在,眼簾裡。

    曾經甜蜜的過去,在愛消逝之後,終將變質為苦澀不堪的回首。

    在她心中,自己會是一行什麼樣的註記、符號?

開滿永生難忘的記憶花朵,雖然花開花謝總有時。

或者……像瀑布下的彩虹一樣,儘管絢麗光采但充其量只是飄浮於空中的虛幻,只是定義為摸也摸不著的氣體分子?

 

 

        我眼前的麵攤孫老闆口述他的愛情來到這,以我身為一位作家的直覺,差不多進入尾聲了,再次細讀李姵柔的字跡:

    相約在危險的邊緣  暴風雨的南端

    風馳電騁之後  畫過天際的是一片雲彩

    思緒擺盪時空錯置

    兩千年前  同樣的季節

    蒹葭蒼蒼  秋水伊人而今何在?

    且須訪求?

    只是  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

    時間的流  逆向迴轉

    在白霧為霜的漩渦中  迷失前進的方向

    奔馳  長路何時將盡?

    終點的界限失焦在地平線的彼端

    閉目冥想

    北方正上演著一場  駭人暴風

    肆虐  缺乏終點

 

    「危險的邊緣」指的是颱風過後的風強雨大,還是指愛上她?一旦愛上就很難回頭的危險邊緣……

    「秋水伊人而今何在?」,當時他就在她眼前。

如今「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全部的一切都只留在回憶裡。

    「在白霧為霜的漩渦中  迷失前進的方向」,分手後他便迷失在幽暗的感情漩渦裡。

    「奔馳  長路何時將盡?」猶如「暗夜  思念何時將盡?」

    「終點的界限失焦在地平線的彼端」一如「愛戀的終點結束在分手的兩端」

 

    我整理了他的故事,最後下了這樣的註解:

    曾幾何時,他以為能超越一切帶她遠走高飛,離開台北、離開花蓮,選一個新的城市繼續愛情。

    真的可以帶給她幸福嗎?但她的家庭能接受嗎?委託書裡已清楚註明情感的絕緣,緣份終結的無情宣判。

    在契約面前,愛上她的同時便是讓陷入暗黑渦漩的開始。但在愛情的國度裡,沒有所謂的契約。

    最後他選擇離開,遠遠的默默守候。

        有時候期望夢裡相遇,也許這樣才會期待明天的太陽。

    牽手,一起,在風的陪伴下,很是幸福。

    2006年的最後一天,也是最後的見面。

    車內,只剩彼此的心跳與依戀的眼神。

    最後短暫,溫存難捨。

送她離開千里之外……

    相見太晚。

    殘酷的愛,偷偷藏好。

    忘了彼此吧,別讓兩地相思苦。 

    這些日子來,只是假裝忘了她。

    唯有酒過三巡微醺裡。  

    解除所謂的道德束縛。

    任憑倩影腦中迴。 

    任憑自言說愛妳。

        那年地下道裡的告白與回眸。

    就在記憶裡的玉里黃昏繼續摟著她。

    選擇十三萬字一筆一劃保存遙想。

    一行行嗅得到想念氣息的字句,才暫時讓苦澀消失,思念永遠。

    多年後在這些文字、思戀的縫隙裡,她依舊會停留他記憶裡淨透的清秀臉龐、風姿綽約的飄逸馬尾。記憶裡的她永遠不會衰老。

    回味字裡行間曾經的對話、予彼此的小紙條、牽手走過哪、幾回的微風拂面逐風踏浪、星光月影夜話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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