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

    「你會來看診,代表你的潛意識裡依然深愛對方,儘管那麼多外在阻力。」

    他又點點頭,心中有股釋放,或許大哭並不適合,應該酩酊大醉一下。

    問診室裡的空調仍發出低頻,一句無力的「我是因為家裡經濟的關係。」打破空氣的包圍。

   「你無法改變些什麼,對不對?讓你無奈無力坐困愁城。」醫生又繼續熟練的說。

        他看著診間牆上有一幅醫生在九份風景區的留影,牆角的擺飾品當中,有一顆黝黑的石子吸引他的目光。

        他赫然想起那是試金石,還有當年明慶放在婉芳手心上求婚的淒美愛情。

    而去年與她同遊九份帶回來的試金石仍塵封抽屜,只能與在礦坑災變中殞命的明慶一樣,期盼下輩子能情比石堅,期盼唯有純金般珍貴的姵柔,能在他這顆又憨又黑的試金石上刻劃閃亮光芒。

    下輩子,我們要共守一個不確定,但彼此很相信的約定。

    下輩子,一樣的九份山光海景,如同她說的:「我們只可以有彼此,別人不能插隊喔。」

聊了快十分鐘。

    「醫生,謝謝了,我牽掛的就只有這個了,內心的鬱悶說出來後,現在覺得好多了。」他吁了一口氣。

    「其實,若真的放不下她,就把你們之間發生過讓你印象深刻的事寫下來,以後她每一年的生日或是任何你們共同記得的紀念日當天,拿出來看看讀一讀,回味她的一切,就讓她活在你的心裡。」醫生拍拍他肩膀,「我想『把她寫下來』也許是你擁有她的最好方式,加油!」離開會診室前,醫生淡淡微笑裡最後一句勉勵話。

    回家的路途上,停紅綠燈,繚繞盤旋著這兩年多來與她所有的一切,等待著綠燈閃亮,等待穿越下個路口的同時,紛亂心緒裡揣想在某個不知名的路口,過馬路的行人中能出現她的身影……

    哪天,若果真與她在某個路口不期而遇,又能如何?

 

2007年六月,他生日當天。

他想起兩年前的此時,收到她的生日禮物『維尼小抱枕』。

打開鐵盒,兩張紙條:「姵柔,今晚想吃什麼?我先去買,妳先回去等我。風簷展書讀,鳥囀入窗櫺,靜待佳人歸。」

    「等你,彷彿已經成為一種再自然不過的常態。喜歡,讓一切就緒。在門口,帶著微笑等待你的擁抱。by your Rou 2005/6/18

    兩人的字跡訴說當時的此景此影,而腦海的印象隨著時間已模糊稀釋。

    還有一張A4大小、他們的第一張對話紙的背面,第一次彼此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張紙上。曾經他以為他們的名字下一次再出現時的那張紙,是一張證明愛情結果的結婚證書。

        也差不多那時候,他接到楊校長那通恭賀錄取的電話,從那之後,便已經註定分道揚鑣,要離開小鎮到不同的地方教書。

以前他一直以為,這通錄取電話是他這輩子最想接到的(終於考取穩定教職),如今,這輩子最想接到的是她在電話裡說,愛你。

        只是直到午夜十二點過後,終究沒收到她親口的生日快樂。

 

        隔天,依舊來到學校辦公室上班。

每天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在螢幕前輕聲對著近在眼前遠在天邊,螢幕桌面裡的姵柔打招呼,而電腦主機殼上還磁貼著那片1981年份、曾讓他逃過一劫的kitty磁鐵。而1981正是她出生那年。

   「妳女朋友這張照片很漂亮喔!」匆匆走過他位置旁的某位老師看到桌面說道。

   「嗯,……」他有些支吾,支吾得有些心酸。

    何奈,只能當「桌面女友」。

        課餘時間坐在辦公室,每每MP3耳機裡響起「接受」這首歌……

她帶著耳機,跟著哼唱的甜美模樣,便又在眼簾裡漸漸清晰。

    她說過的話,也會在耳邊再次溫存。臉頰又再次撫觸柔細髮梢,白皙脖子上的吻痕又浮現。

    這首歌像是啟動回憶的開關,旋律甫出,彼此肩並肩靠在一起聽歌的畫面也如花綻放,釋放昔日記憶裡的芬芳,在彼此的鼻息裡暈開。

    

    下課鐘響走回辦公室,回到座位電腦螢幕前,身旁的包包不小心掉到地上,幾樣東西掉了出來,撿拾的同時……

    她迅速拉開拉鍊,雙手高舉反置傾倒,裡頭的手機、皮包、原子筆……像瀑布般灑落地面,傳來西哩嘩啦的散落聲、還有她頑皮的開懷大笑,又在腦海裡重播。

    彎腰收拾雜物的同時,一個白色瓶蓋頓時映入眼簾,他猛然想起這是她親手做的小紀念品。他小心翼翼地在瓶蓋邊緣兩側挖了小洞,找了一條黑皮繩穿過當成項鍊,讓「MY DEAR」她親手銘刻的字跡陪在胸前,以紀念那段曾是她的DEAR的歲月。

   

請了一天假,迢迢從宜蘭北上,獨自來到她任教的學校對面,冀望能隔著大馬路遙望她下課走出校門的身影,或許這只是言情小說裡附庸風雅的無聊舉動。

而學校的斜對面有一間麵攤,午餐時間,他走進店裡,菜單上「海鮮麵」三個字立即抓住視線,點了海鮮麵。閉上眼恍惚朦朧之間,眼簾裡映著端出麵食的窈窕輪廓,緩緩地靠近……

    「是妳嗎,姵柔?」腦海裡的渴望,「妳煮的海鮮麵最好吃了……」嘴裡細聲。

        「先生,你的海鮮麵。」直到頭髮花白的店老闆親切的聲音敲醒他的思緒。

    等麵放到桌上,他抬頭問老闆:「有蝦子、蛤蠣和薑絲嗎?」

    「先生,不好意思,你是說?」

    「喔,不好意思,我是說這海鮮麵有放蝦子、蛤蠣和薑絲嗎?這樣搭配起來最對味。」思緒還擺盪在玉里住處的廚房裡,她曾說過海鮮麵好吃的秘訣。

    「只要用心,這碗海鮮麵就不會只是一碗有湯的食物。」

    忽然他有所頓悟,不再愁眉苦臉了。

    「現在為各位介紹台灣後山,花蓮……」店裡頭的電視頻道傳來花蓮風景區的介紹,他抬頭望著電視。

    腦中的畫面,慢慢浮現烹調的背影,先放了海鮮、薑絲再下麵的烹煮流程,從小鎮屋簷下的廚房,慢慢轉場到七星潭沙灘上兩雙他們的腳印,悠悠海風裡她纖細的倩影。

    雙手抱膝溫柔身旁。

    一縷青絲輕滑耳畔。

    並肩白石沙灘。

遙望大海雲淡。

 

        聽了心理醫師的建議,他開始著手把她寫下來:

    不知道妳記不記得那次在九份,我說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會搭時光機回到我們相遇之前的過去,對著在九份擦肩而過的妳說:「妳以後會遇到一個很愛妳的人。」

    何奈,這個愛的人還是很愛妳,只是期限不是一萬年,只停留在2006年的最後一天,在小雨中的車內的最後一吻。

    「原諒我!不能再讓妳愛我……」這是2006年最後一天,他給的最後短訊。

        或許,分手對妳來說才是一種解脫,一種祝福,分手的短訊就是最後給妳的生日禮物。

    說愛妳如今只能在心坎裡,在『地下』偷偷說(道),『地下道』……,或許當初我在地下道與妳告白時便註定……,只能『地下道』,無法搬上檯面。

曾一起聽的那首歌的旋律又在記憶響起,就像歌詞裡寫的,剩下的那些感動,能記得多久?

    我看著妳低頭不語,始終等不到妳的回答,恍惚之間妳的表情輪廓已逐漸褪色轉淡,視線裡,妳欲離我遠去的模糊感再度浮現。

    能記得多久?在床舖上剛夢醒的我嘴角竟還殘留著妳的撫觸,微微睜開眼睛,喃喃自語著那句我問妳的話。

在微弱的小夜燈裡,我又再度夢到了妳。

    是不是,不要醒來夢中看到妳就能成真?

    是不是,剩下的感動就能記得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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