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起身如在夢境中尋找煙味來源,果然也是在廚房,媽媽顧著在客廳講電話,沒注意鍋子裡的粥已經焦味很重。

    這煙霧瀰漫的畫面在夢與現實之間迴盪,勾勒著對舊家廚房的回憶,爺爺於夢鄉的身影彷彿掠過一抹清晰。

    熱氣煙霧迎面來,他一個箭步把瓦斯爐關上,看著火苗熄滅的瞬間,彷彿手指的觸覺裡還殘留著夢境中火柴點燃後的餘溫。

   「媽,我夢到爺爺了。」他忽然驚訝地與媽媽交換眼神。闊別了好些年的祖孫倆,總算有機會以另一種朦朧的形式相見。

   「啊,瓦斯爐趕快關掉。」媽媽這才想起爐子還在燒。

   「我剛剛睡到一半聞到燒焦味就趕快爬起來……」

    媽媽拿起抹布整理廚房餘燼的髒圬。

「阿公有沒有交代什麼?」媽媽看著兒子的驚訝表情問道。

   「沒有耶,只有阿公教我點火柴。」昔日的生活片段在夢田裡再次重溫。

   「你以前小時候很怕火,你弟弟卻很愛玩火,兄弟倆個性差真多。」

   「我記得小時候他玩火被發現連我都要一起罰跪……」

    說到這對兄弟小時候的調皮趣事,他跟媽媽都笑出來了。

    媽媽從冰箱裡把水餃皮跟高麗菜混豬肉的餡料拿了出來,打算晚一點包水餃當午餐。

   「你阿公也過世也四、五年有了。」媽媽看著客廳牆壁上公公的遺像。

   「阿公在夢中比較年輕耶。」他努力回想夢景。

   「啊!」心裡暗驚,此時才恍然想起有「尋夢丸」這回事。

   「我聽算命的說,夢到往生的親人氣色很好,代表親人在另一個世界也過得不錯,會庇佑後代子孫。」媽媽笑一笑。

    被分隔在陰陽兩界的親人即使看不見聽不到對方,心卻跨越結界繫在一起。

   「你弟又去哪裡了?」媽媽看看牆上的鐘,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可能跟朋友出去了,等一下中午餓了自己就會回來。」他幫媽媽把瓦斯爐牆壁擦一擦。

   「弟弟有你這麼聽話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母子倆坐在餐桌上左手拿著水餃皮,右手用湯匙把餡料塞進水餃的肚子裡。

   「以前啊……你阿公最喜歡吃自己包的水餃。」想必媽媽的腦海裡也繚繞著孩子都還小的時候,每天在舊家的廚房張羅一家大小的三餐,那時雖然辛苦了點,看著孩子慢慢長大,三代同堂和樂融融,心裡也跟著踏實滿足。

   「對喔,我們家好像從來沒買過市場現成的水餃。」他包起水餃還頗有架式的,從小就在廚房幫忙扎根廚藝。

    母子倆包水餃邊聊天,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看著鍋蓋上滾著一顆顆圓滾白潤的餃子,媽媽包的每一個顆外型都差不多勻稱,中間像山的稜線突起,然後兩側微微順勢凹陷,多年來美好的滋味也一直沒變。

    告一個段落後,他洗淨留在手上的白色麵粉回到房間,坐在床上拿出口袋裡的那張廣告紙條發怔。

    沒想到一顆小藥丸真能在夢裡觸及爺爺的身影。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吃一顆可以大夢幾回呢?

    是不是趕快又睡著便可以遇見思念的人?

    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

    好多疑惑等著紙條上手機號碼的主人,自稱「尋夢」的胖女孩來解答。

 

    走到爺爺的餐桌位置旁,「阿公這一盤是你的。」他幫阿公把水餃端上桌。

「等一下我要幫你數數看你吃幾顆了,上次的紀錄是二十五顆,你現在正要『轉大人』多吃一點。」阿公溫暖厚實的手掌拍拍正值青春發育期的孫子。

    傻裡傻氣的青澀平頭,一臉「我很會吃」在餐桌上大快朵頤。

   「阿公,這顆特別大,是我包的。」他夾起一顆餡料特別飽滿的餃子,一口送進嘴裡。

   「二十九顆了。」阿公在旁邊加油。

    弟弟也在旁邊看熱鬧。

   「再一顆湊三十。」爸爸也滿意大兒子這麼會吃。

   「我以後要打破哥哥的紀錄。」小學五年級的弟弟嘴邊還有菜屑,說要跟哥哥看齊。哥哥的行為舉止往往是弟弟的仿效對象,所以媽媽才會常常提醒他要做好榜樣給弟弟看,連吃的方面也是。

   一口一顆飽滿的金元寶,味覺裡滿滿高麗菜香甜與鮮豬肉混合的美好滋味,自家水餃的獨特口味,一直是挑動全家人味蕾的共同味覺記憶。

    齊聚在餐桌上的筷子、碗碟、茶杯合奏著鏗鏗鏘鏘的交響曲,一家六口熱鬧滾滾。

餐桌上總有媽媽為爺爺準備他最愛的五花肉帶點油脂Q勁,沾上蒜蓉醬油就是人間美味,阿公與爸爸邊談論明天工地裝潢的進度,邊讓味蕾慰勞辛苦工作後的飢腸轆轆。

「以後要長得跟哥哥一樣高喔。」奶奶幫弟弟舀了一碗絲瓜蛤蜊湯。

媽媽親手烹調的好味道緩緩地流動在一家人的味覺之間……

    水餃起鍋時所綻放的香味,又悄悄地溜進他的嗅覺裡……

   「阿誠,起來吃水餃嘍。」他的耳朵隱約聽見來自廚房媽媽喊著。

    時光來回穿梭……

廚房傳來陣陣麵皮與餡料交織的熟悉美味。

    他緩緩睜開眼,腳邊傳來青綠色大同電扇拂動的涼風,意識還朦朧於夢鄉與現實的兩岸,那些年跟著爺爺奶奶睡同個房間的年幼時光,夏夜都得靠它與爺爺的自動感溫才得以涼爽入眠。

    馳騁於夢土之上的老人家生龍活虎,吃飯聊天泡茶神態自若,難以與化療之後的孱弱模樣連結,那段病榻前的守護期間,秋誠頻頻撫著爺爺的手掌,逐漸褪去往日扎實的硬繭,病魔摧殘下已柔弱缺乏彈性,該是換他給爺爺安全感的時候了。

    一時之間,好多思緒擠向情感的出口,回憶故人的過去時光可以讓時光濃縮在一夜之間夢迴之時,也就在這一夜,爺爺蒼老了許多,曾經拿著榔頭工具的強壯手臂,在腦海畫面裡……慢慢朦朧、復清晰,插上了針頭藥劑點滴。

喟嘆爺爺康復的景象一如夢般虛幻,不由自主眼角潰堤了淚光,然而腳邊拂動的電扇猶如爺爺的守候,拂面而來的亦如爺爺風輕的撫慰。

爺爺以「永遠的缺席」啟迪晚輩對生命的感知參與。

他緩緩從書房的小沙發上起身,臉頰因為淚痕冰冰涼涼的,手裡還握著那張小廣告單,剛剛想著想著又不自覺入眠,更神奇的是又遇見爺爺。

    這讓他對灰色小藥丸的神奇之處更確信不已。

    他走下樓梯坐在餐桌上。

    媽媽已盛了一盤水餃等他。

   「我記得你國中的時候可以吃很多顆。」媽媽每次看到水餃就想到兒子以前很捧場,那時候快被兩個男丁吃垮了。

    他低眸,心緒還流連夢土。

   「打個電話給你弟,問他有沒有要回來吃?」牆上的鐘快一點半了。

   「媽,妳就是太寵他了,他肚子餓自己就會回來了。」

   「你也知道他從小體質弱,動不動就感冒,讀幼稚園大班那年流行感冒,還去醫院住了兩天打點滴,整整快一個月感冒才好起來。」母親的語氣隱約透露著對小兒子當年疏忽照顧的虧欠。

   「如果那時候我多注意一下他的過敏症狀,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瘦巴巴的。」母親又幽幽說道。

    很多父母因某件對於孩子有所傷害的事情而愧疚自責,於是,便希望藉由給予任何一切所需來平復為人父母的內疚感,殊不知,對孩子「有求必應」,無形中便與「過度溺愛」劃上等號,以為這是補償他,甚至明知寵慣也不覺事態嚴重(反正不疼他疼誰),心裡虧欠的作祟往往造成小孩在物質與態度上予取予求。

    不過,還好弟弟的放蕩習性在爺爺得癌症的那年徹底改觀了許多。

秋誠吃了十幾顆水餃,拍拍已經飽足的肚子。

突然有人開門進來,是弟弟。

   「去哪裡了啊?」

   「我剛剛去面談了一份短期的打工機會。」

   「不錯喔。」哥哥給弟弟鼓勵。

   「自己要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媽媽一貫的叮嚀又來了。

   「哥,你的信。」

    他把信拆開,寄信人是「葉文盛」,小時候的麻吉阿盛。

    至於,信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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