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最近在承包裝潢工程方面有沒有與同行結怨?」員警在筆錄上仔細記載。當然沒有人會懷疑第一時間來到現場的小孫子。

陳爸爸與爺爺回想最近承包的學校改建工程,在競標過程中,各廠商公平競爭應該不至於被貼上涉嫌圍標的負面形象而遭來報復,即使有這樣的嫌疑應該也是其他同行抹黑。

陰謀論的說法也讓謹慎的員警檢查了爺爺的早餐,早餐在家裡吃的,沒有被下毒的可能,至於在廠房喝的開水也沒有毒物反應,除此之外,一整個上午進入爺爺嘴巴裡的只有口袋裡的香菸。

對香菸下毒是最不容易被當事人發覺,也最不容易留下犯案痕跡,不過若真要在香菸裡下毒的實際可行性並不高,而且鮮少有這樣的實際案例(若真要下毒應該從液體飲料或固態食物)。既然排除了食物來源沒有問題,那也唯一的可能是被施放其他「氣體毒物」,根據小秋誠在現場的嗅覺記憶,空氣裡並沒有如瓦斯、沼氣(甲烷)或其他有毒氣體的惡臭味。警察不是偵探,所幸沒鬧出人命,便草草結案。

大概是目睹爺爺不省人事帶來的驚嚇,雖然一個小六學生無力追查真相,卻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耿耿於懷,要是當時有家庭聯絡簿,肯定佔了好幾天的篇幅。

而陳家人自認為一向光明磊落,對於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性的企圖謀害跡象並不介懷,儘管若來不及送醫,老人家很可能回天乏術。

爺爺總是驕傲的向別人誇讚自己的命是孫子救回來的。

    當時,秋誠媽則認為是公公長年的菸癮,加上天寒冷空氣影響心肺功能一時無法適應,而導致昏厥,順著這次「教訓」苦口婆心力勸老人家戒菸,但爺爺嘴巴上說好好好,卻總在媳婦的視線範圍之外,吞雲吐霧故態復萌。

「安啦,哇惜帖價用(我身體勇健),驚什麼?」爺爺臉色紅潤,操台語口音自誇。

 

「你阿公真是福大命大。」志雄拍拍秋誠的肩膀。

「你昨晚有『遇到』你爸嗎?」秋誠大概聽得出對方也盼望親情的包圍。

「半夢半醒我好像有聽到客廳的門被鎖匙打開的喀啦聲……」志雄小時候對父親的印象總是閤眼前見不到他,半夜朦朧間感覺有雙粗糙的手幫他蓋被子,隔天醒來床頭只多了吃飯錢,沒有溫暖的擁抱,「夙興夜寐」是單親家庭的拼戰人生寫照。

「你中午要吃什麼?」秋誠拿出便當準備要拿去蒸,「你看,我們家的剩菜我都快吃到膩了。」

「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哪像我只有『國父』陪我過一天。」他看著百元鈔上的國父大頭像。

    也許是為了補償不能常陪小孩的心理作祟,這年志雄父親領到的年終獎金換來一台當時主流的映像管傳統彩色電視,心想假日可以陪孩子收看第四台節目增進互動,但沒想到卻適得其反,國中生只會盯著螢幕裡的視覺樂趣,看不見父親額頭上的辛勤汗漬。

    秋誠知道好友的家庭狀況,把單親的志雄當親兄弟看待,志雄爸不在,就到他家陪他寫功課,但志雄對唸書沒興趣,只想在籃球上威風耍帥(課業上的學習成就往往與父母的關注程度成正比),每次籃球賽贏了別班,他的臭屁口頭禪就掛在嘴邊:「帥不能當飯吃,不然我早就撐死了,人不能虛有其表啊!」

 

    時間如梭,秋誠升上國三那年。

季節還沒進入盛夏,微微涼風拂動著樹葉一如兒時的光景,彷彿還聽得見風鈴的清脆悅耳,以前老是問爺爺關於樹木種種的小好奇已經長大,公園石桌上幾位看著秋誠長大的地方耆老仍在下棋自娛,如今秋誠已經可以在棋盤上出主意,幫爺爺賭象棋贏點零用錢。

這年暑假的某天,理著平頭的秋誠閒來無事坐在樹蔭下翻閱生物課本,或許是自小在樹蔭下的潛移默化,特別鍾情植物與昆蟲。

書讀了一個段落之後,他讓疲勞的眼睛四處望遠,而這時才突然注意到右側樹蔭下方的遍地落葉似乎不太正常,枝葉末梢垂頭喪氣,此刻耳邊同時傳來割草機運轉的噠噠馬達聲……

「志雄,你有沒有覺得這樹怪怪的?」他問著走過眼前的同班麻吉。

「會不會有人噴除草劑?我也覺得樹木不像之前生氣蓬勃。」志雄歪著頭望向樹身上的大紅巾。

 前方那名工人依然雙手帶著手套,肩背著割草機賣力除草。

兩人檢查了附近路面上是否舖了柏油或水泥,導致地面難以滲水,妨礙樹根呼吸,結果令人納悶,沒人在地表上動手腳,只是附近的雜草在割草機的快刀掃射之下不再囂張蔓延,但這應該也不至於構成……

秋誠決定跑回家拿書查閱,逐頁翻找書中說明樹木的補教方式。

另一頭等在樹下的志雄東看西晃。

    這段時間,閒不下來的志雄在樹根縫隙發現一個小樹洞,大概拳頭可以伸進去,啊,他靈機一動,露出賊賊的笑渦打算要整整那個書呆子。

    大約十分鐘後,志雄看著他興高采烈跑了過來。

   「我大概知道原因了!」秋誠手上還拿著植物書冊。

   「先等一下,我跟你說喔……」志雄壓低音量,一副「不要跟別人說」的神秘表情,「我剛剛在樹洞發現有錢在裡面耶!有亮亮的反光。」

   「我想,我知道可能的原因了……」急著醫樹的書呆子半信半疑看看樹洞,果然有亮亮圓圓的東西在裡面反光。

「不知道是誰把錢藏在裡面,好啦,你手指比較長比較搆得到。」志雄一直慫恿他把手伸進去。

其實是趁他離開之前,志雄在草叢邊找到一隻小青蛙丟進洞裡,利用青蛙背上的水光亮澤,騙他說那是十元硬幣在裡面閃亮亮。

秋誠傻傻的看著自己的半隻手臂沒入樹洞。

志雄看著他手伸了進去心裡暗爽,又不敢太囂張笑出聲,就等著書呆子苦著臉說怎麼黏黏的,什麼東西啊?

   「啊!」秋誠叫了一聲,志雄還來不及反應。

    秋誠一個反射動作,手一縮,但手掌還卡在洞口。

    一陣刺麻!

    志雄看他緊皺眉頭,「別裝了!嚇不倒我的。」

    「不是啦!我真的被咬了一口,很刺痛。」秋誠眉頭緊皺,手還拔不出來。

「有可能是老鼠跑進去要吃青蛙。那這樣好了,我現在去抓一隻蛇過來。」

「抓蛇幹麼?」

「你的手辛苦一下先按兵不動,我把蛇放進洞裡面去抓那隻老鼠。」志雄自以為好笑。

「不是吧!」秋誠快飆淚了。

    「那就趕快把手伸出來吧!」志雄假裝一副事不關己。

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換了一個角度,手掌才勉強能慢慢一吋吋抽出來。

當手拉出洞口時,志雄看到秋誠的手指上還真的拉出一條「繩子」……

「啊!靠北!」志雄錯愕。

是真的有一條小蛇緊咬著他的手指,長長的一條被他拖了出來,緊張喊痛猛甩,像一條細繩在空中擺晃。

    好不容易把蛇甩開,兩人除了拔腿快跑,差點尿褲子。

    兩個頑皮鬼與倒楣鬼都跑到樹幹的另一側避難,怕蛇追過來報仇。

   「有沒有怎麼樣?」頑皮鬼知道玩笑開大了,真正想吃青蛙的是那小條蛇,牠以為手指要爭食,秋誠這倒楣鬼就被蛇吻了。

    兩人躲到樹的另一側,他的手緊捏著傷口要把血擠出來。

   「會不會有毒啊?」愛玩歸愛玩,志雄這下可緊張了。

   「啊!」秋誠忽然倒吸一口氣,瞪大眼睛直視前方,眼睛佈著血絲。

   「喂!你不要嚇我。」志雄慌張地抓著他的手指,可又納悶手指除了一點血漬,並無明顯發腫紅紫。

    但,秋誠看起來不像在演戲,眼睛直定定望著前方。

    難道,蛇毒把腦子燒壞了不成?

   「你看!」秋誠指著前方樹幹。

    他發覺樹幹旁枝的表皮有一大塊橫向的刮痕,面積破損幾乎繞了樹幹一圈,應該是割草機除草不慎劃傷了木質部影響水份傳輸,難怪葉子枯黃了無生氣。

    他不顧手指的傷口趕緊依照書中的補教方式如法炮製。

「快來幫我找塑膠布包起來!」秋誠指著破損樹幹。

    志雄還摸不著頭腦,不過還好蛇沒毒,不然早暈了。

他把受傷剝落的樹皮包起來保溼,接著又在根部灌水,以啟動樹根的水份毛細上升。

    幾天後,老樹旁枝果然慢慢恢復以往的蓬勃綠意。

    這天,他又在樹下翻閱這本關於樹木知識的教材。

「原木木材會產生呼吸作用,消耗氧氣、產生二氧化碳……」他突然憶起三年前爺爺在工作室暈倒的畫面。

當時家人猜測可能是爺爺超過三十年的菸齡導致肺部出現不適而引發缺氧現象,但當時醫生卻不這麼認為,從X光片卻又提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追溯真相,很可能是當時天冷,工作室內門窗緊閉通風不良、又過於潮濕,而當室內堆積大量剛運送過來的木材、木屑,很可能產生殘餘的呼吸作用,才導致爺爺缺氧昏厥。再者,另一種可能,是木材表面的黴菌中的「腐朽菌(好氧微生物)」在密閉室內消耗空氣中的氧氣濃度(一般的木材家具除非溼度很高,才有機會長黴菌耗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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