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內
星期五，二樓教師辦公室的窗內。
我從四樓走下來喝了一口咖啡，並把一杯奶茶放在她桌上。
「奶茶可以嗎？」
「這怎麼好意思，嗯……，謝謝。」她抬起頭放下備課筆記、漾著靦腆。
她喝了一口，我微微發覺她蹙了一下眉頭，「我去溫一下。」她起身走向隔壁的茶水間。
「上次在妳課堂上旁聽妳講解的那首詩很棒！」我想以一杯奶茶的濃郁來換取她口述裡的詩中情境，也想拉近與她的距離，並企圖隨著咖啡裡一股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淡藍憂鬱，來引起她的注意。
茶水間裡只有兩人的呼吸，一杯咖啡與一杯正在電鍋中加溫的奶茶。
不知為什麼每當咖啡的香氣鑽進嗅覺裡的同時我便想與她說說話，或者與她聊聊她讀過的一些作品。儘管我跟她還不太熟，但或許是咖啡因的催化吧，每每咖啡一入喉我便可以比較輕鬆不用顧慮太多地在她面前與她談談文學或某位詩人的創作，彷彿味覺裡一有咖啡因之後，與她才相識不久的不熟悉感就會減少，如此便能輕鬆自然以對。
「你是說徐志摩的『山中』嗎？」
我微笑點點頭、喝了口咖啡。
她雙手握著溫暖的杯子念道：
庭院是一片靜，聽市謠圍抱；
織成一地松影，看當頭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是何等光景；
想也有月，有松，有更深的靜。
我想攀附月色，化一陣清風…
隨著她一字一句朗誦的當下，這些詩裡的優美字眼又在眼前翩翩飛舞。
「妳最喜歡其中的哪一句？」
「我想攀附月色，化一陣清風。就像…，『縱翼』的想像裡，放縱恣意的『縱』，展開雙翼的『翼』。」
「所以，妳想飛？想更自由？」
她抿著嘴、眨眨眼睛，眼瞳裡像是陷入思考般的專注。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想一輩子只是教書，我更想呼吸隨心創作散文小說的自由空氣。」
「那期待妳的新作喔。」我還記得她上次拿了那篇名為『縱翼』的新詩給我看，但才疏學淺如我，需要慢慢體會消化。
「說到創作，我倒是有一首改編自『虞美人』的搞笑版。」
忽然，電鍋「噠」的一聲代表可以取出熱奶茶了，我於是套上棉手套幫她取出。
「謝謝！」
看著她掛著微笑小啜一口。從她的笑容裡，原來一杯溫奶茶也可以為她帶來暖呼呼的滿足。
此刻茶水間的小小空間裡不只迴盪香濃的奶香，還有滿滿的詩中意境與心得分享。
後來，我們又討論了一些關於這首詩所傳達要的意象，還有請教她創作靈感來源之類的話題，至於我剛剛說的那改編創作她沒問起，而我也不好意思老王賣瓜。
托電鍋溫一杯奶茶要十分鐘的福，我們不只聊上十分鐘，加上慢慢品嚐味覺裡的醇郁，看看時間，兩個人聊了快半個小時在一個只有對方的空間裡。
在咖啡因與奶茶香氣逐漸散去之後，我們走出茶水間，一下子彷彿又恢復成原本沒太多談話交集、任教不同科目的同事。對了，她是學生眼中俏麗的國文老師，我則是自從旁聽過她的國文課之後愛上文學的數學老師。
星期五，距離上次遇到她已過了一個月，茶水間的窗內。
我正利用電鍋加熱鮮奶，茶水間外的某個人把門輕輕推入走了進來，「你也在這裡，好久不見。」她扎著俏麗的馬尾，眼睛閃亮亮的。
因為我們不同辦公室，同時都沒課的空堂也不多，再加上我辦公室在四樓沒事也不會去二樓閒晃，所以若去二樓找她，我一定帶杯奶茶下去邊喝邊聊，算是減少那股有點熟悉又男女授受不親的隔閡吧，也由於教師這行業職場上的生態裡總有一些七嘴八舌在背後的閒言閒語，我擔心太靠近她反而失去與她輕鬆相處的那份自在。
「真的…，好久不見。」此刻我才發現我心裡有個超期待與她聊聊詩篇的聲音。
沒由來的，就是喜歡邀她為我導讀、一同回味詩人筆下的或悲、或喜。
「…」一時之間，空氣裡只剩下電鍋冒出的蒸氣氤氳。
直到她倒完溫開水轉身回辦公室，我竟都還語塞發怔、整個當機。
當我回過神時，門已被她關上獨留自己等著電鍋開關跳起，是不是要再過一個月才會再…
代課老師的聘期是一年，扣除寒暑假還能有幾次茶水間的偶遇，在聊詩詞小說方面甫離去的她可以說是我尋尋覓覓的難得知音，並不是每位國文老師都有意願討論文學領域的（但若是說到學生的管教或是某某人的八卦倒比較有話說，其實要讓學生進取向上並不是把哪個學生或他的家長從頭說到腳就會有所改善的，有時候我覺得在嘴邊說學生的上課狀況怎樣怎樣或是數落家長如何如何只是沒什麼生活交集的老師之間才會聊到的單調話題，既冗長又沒啥建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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