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十八歲的窗外。
鐘聲一響，小考試卷一來，筆與紙的奮戰悄然展開，徒留電扇兀自低鳴旋擺。
窗外山邊秋陽高掛，徐風飄溫暖；左思右想意興闌珊，答案隨筆轉；忽聞對樓熟悉嗓音，緩緩耳裡傳。
那年的我是國文老師眼中愛耍寶的學生，還記得班上同學都稱呼她「菊英」老師，有次上課，她微蹙著眉頭輕聲責備我說：「你看窗外的時間比看黑板多。」雖然當時我表面還是痞痞的，但心裡竟有些傷心，因為我這樣耍寶搞笑還不是為了要引起她的關注，其中，還包括我每節上課前主動擦黑板就為了贏得她的微笑示意、還有那句：「阿義，謝謝喔！」而且我還頗有心機地其他科故意考不好（其實也不是故意），只把國文成績拉得很高，來突顯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其實，原本我對讀書沒什麼興趣的，直到某天的課堂小考，教室對面隱約傳來菊英老師透過麥克風努力講課的嗓音，起先我對於窗外的動靜沒什麼興趣，只是亂轉著筆桿，看筆尖方向轉到東、南、西、北，就分別猜A、B、C、D，聽著聽著……，我漸漸感受到她賣力講課的用心良苦。
二十四歲的窗外。
映入眼簾的是故鄉宜蘭的景緻。憶起自高中畢業北上求學之後，剛開始像周刊，一個禮拜回家鄉一趟，漸漸地變成雙週刊、月刊，回家的次數隨著課業壓力與工作的繁忙順理成章的遞減。
過了這些年，對於車水馬龍的台北喧囂，我開始覺得厭倦。自前些日子開始，只要週休二日，我便會搭著火車欣賞往宜蘭的沿途風景，透過列車玻璃窗，一幕幕呈現的盡是我最鍾情的山光水色，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才體會，不管曾經走過哪些地方，最愛的還是自己的根。
唯有遠離繁忙的城市才能真正的放空自己，看看蘭陽的田野，或者到五鳳旗風景爬爬山。待在宜蘭的悠閒假日，我總是不記得這兩天忙了什麼事，是因為太過閒逸舒適，所以感覺裡對於其他瑣碎沒太多印象，只剩下放鬆兩字。
列車南下沿途行經的名勝，有夏季我最常去的解暑勝地「福隆海水浴場」；矗立於蔚藍海面守候著蘭陽平原的「龜山島」；熱呼呼的硫磺味讓我一解疲勞的礁溪溫泉、蘇澳海港內滿載歸來的新鮮海產可以大快朵頤……
若把北迴鐵路北上自強號的窗子想像成電視螢幕，那首先登場的便是綠油油的稻田一片。
窗外清風陣陣飄來，綠野稻浪波波搖擺，彷彿欲贏得過站旅人之青睞。
遺世矗立於田埂間的透天厝，綠意裡呈現樸實之風貌阡陌交錯，默默看守良田期盼歲末豐收肥沃。
過了頭城站，鐵軌附近整排的防風林取代了遍地稻穗，這意味著海的接近，若把頭伸出窗外，或許可以嗅到空氣裡的鹹鹹海味，伴隨著火車奔馳當中與鐵軌交響而出的咯嘍咯嘍聲，居住於鐵路沿線的住家在眼前倏忽而過，望眼所及皆是住家的後院，熱水器、洗衣機都一目了然，顯然每戶人家都把門口面向遼闊的太平洋，每天開門望眼所及的便是蔚藍海洋，住宜蘭很是幸福！
東北角海岸沿線遠遠望過去，好似超廣角的巨大藍色帷幕，「北關海岸風景區」填滿了窗外的整片視野，一片雲霧朦朧之中往往分不清天與海的交界。
此處最有看頭的不外乎特有的礁岩地形，欣賞奇形怪狀的岩石之外，當海潮一波波湧上岸的剎那，與岸邊礁岩所激盪出的朵朵浪花，尤其百看不厭，仔細一看岩石上還有幾位釣客點綴其中，更襯托礁石地形的遼闊壯麗。
鏡頭拉遠再往藍天望去，視野裡的海平面上，與頭城居民遙遙相望的海中孤嶼「龜山島」，其他的海域是一望無際天海一色，唯獨此處才能一探此龐然大物，狀似憨厚的大海龜棲息於蔚藍的海面上，守護著蘭陽平原，而且有趣的是，若龜山雲霧罩頂，那麼頭城便落雨在即。
水光接天，湛藍萬頃。
地平線一彎跨越盡頭兩端，龜山島聳立遙望頭城北關。
忽然眼前一暗，列車進入隧道，隨即灌耳的是轟隆的火車喘氣聲，也打斷了我與太平洋的約會，不一會兒又重見天日，但窗外這頭已非水色天藍，取而代之的是高聳青山，隧道穿越了山脈的深處進入了山神的領域，視野由大海圍繞正式進入群山環抱；由海天蔚藍轉為山綠青染。
喘吁吁的火車頭甫一進站，便可聽見窗外隱約的便當叫賣聲，幾位歐巴桑手提著裝滿便當的籃子來回穿梭月台邊，與等在列車門口準備購買的旅人一手交錢、一手交便當，動作迅速。我當然也跟著湊熱鬧要讓車廂飄滿這傳統風味，可口的組合、平民的價格，完美的滋味飽滿了對過去的緬懷……
我記得小時候與阿公、阿嬤北上找親戚，印象裡總覺得路途遙遠，要在火車上坐那麼久很無聊。於是，阿公便開始在位置上對我訴說這段北迴鐵路上有哪些站名，好排遣我的不耐，他還鼓勵我說如果這些站名都記下來了，等一下到福隆站就買便當給我吃，傻愣的小小年紀裡有吃的什麼都好，列車每一到站我就望向窗外察看每一站的站名與阿公說的是否一致，也努力地為便當而猛背。後來，列車到了賣便當的月台，疼我的阿公一定會為我買到香噴噴的便當。
此刻的我捧著飽滿回憶的美味，一股熟悉的味道瞬時撲鼻而來，耳邊彷彿又響起小時候對於阿公可以正確地說出站名時的崇拜驚訝聲，昔日從阿公手中傳來的熱切溫情，以及昏黃色的溫暖氛圍又在心中緩緩蒸騰升起。
鐵道邊，心緒裡，站名月台永不移，旅人思鄉追回憶。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