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符

許多人一輩子可能撥不到一次「一一九」,但這條救命專線卻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裡,猶如我們呼吸的空氣,看不到摸不著,但絕對不能沒有它的存在。而阿和的心裡也絕對不會丟下奎佑這位高中死黨,他手裡拾起曾掛在奎佑脖子上的紅色平安符,眼前一片灰暗……

 

「頭帶銅盔、身披金黃戰袍、手持長矛、腰掛利刃的掌門人,以堅毅銳利的眼神凝視著前方的火雲邪神,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即將展開……」忽然警笛大作,奎佑趕緊放下手裡的武俠小說,迅速著裝登上消防車趕往火災現場,此刻的他精神抖擻地化身為勇猛戰士,準備與祝融火神一決高下。

銅盔化為現代的防火頭盔、戰袍進化成鐵灰色消防衣、短刀與利刃化身為噴水瞄子拖著延伸水帶,背上空氣瓶,手持破壞剪,一到火場立即導引水線衝鋒陷陣,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但絕對人命關天。

烈焰沖天熱氣逼人的鐵皮屋工廠經過兩個小時的水線灌救才控制了火舌,把火神驅離烏漆嘛黑歪七扭八的破工廠。

    奎佑一臉烏灰拖著一身疲憊從雲梯車下來,總算可以卸下消防裝備喘口氣休息一下。

   「奎佑,我阿和啦,最近想做一個消防的題材,第一個就想到你……」身為報社採訪人員的阿和打手機給奎佑。

「我剛剛才出完任務回來。」自奎佑身上脫下的消防衣有幾處火烤後的炭黑痕跡,看得出跟主人一樣相當疲憊。

「可以啊,你要怎麼採訪?」奎佑的語氣雖然有些疲憊卻興致高昂。

「為了要讓畫面聳動逼真,我想在裡頭穿插一段你們打火的英勇盛況。」

「英勇是沒錯啦!」奎佑一臉驕傲,「可是……」。

   「可是什麼?」阿和怕他反悔。

   「你知道火場是很危險的……,不然,我幫你多準備一套配備。」

   「那更好!我穿消防衣的樣子應該也很帥,而且這樣做報導更有說服力。」

   「我才不管你帥不帥,拜託!那是給你保命的。」

   「好啦,就這樣說定了。」

 

    過了一個星期後的某天,阿和來分隊找他,只是等他結束任務之後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我剛剛去救一個陷在河床上的孕婦,應該是想要跳河自殺的。」

   「所以,不管是火災還是水難,你們都得概括承受。」阿和這才體悟打火弟兄的業務範圍之廣,真的難以想像。從「消防救災」四個字裡頭有「水部」與「火部」就可略知一二,還包括颱風、山難運輸,抓蛇、補蜂的一大堆。

   「通常指揮中心獲報後,就通知轄區分隊前往救援,不管刮風下雨、心情好壞,也不挑吉時或凶日,只有一個字,衝。」

   「前幾次打電話給你,你都剛好出任務。」阿和看著奎佑脖子上紅色醒目的平安符。

   「我們的業務量真的很大。」奎佑聳聳肩,剛從河床裡的爛泥巴走出來的他,腳上的污泥都還沒清洗,擺在旁邊的繩索、鉤環、捲揚器等救助器材也剛剛才得以歇息。

   「那我手機隨時開著,下次一有狀況我立刻前往採訪。」

   「你要二十四小時開著,狀況隨時都有可能,你知道我們出任務是沒有生理時鐘的,有時只能利用空檔補眠。」這句話道出許多弟兄的辛酸。

   「所以,我更要好好的向社會大眾闡述你們的辛勞。結束採訪之後再請你吃綠豆冰。」綠豆冰可是他們倆共同的回憶。

   「一言為定。」

    沒多久後阿和先離去,奎佑看著自己剛剛出任務造成的右肩擦傷,稍早在河床上三位弟兄好不容易將想不開的孕婦從泥濘裡將雙腳拔起,他小心翼翼的以長背板與繩索將那位孕婦固定好身體怕傷及胎兒,在拖拉上岸接駁的過程中,繩索的拉扯傷及右肩,他拿出分隊的醫藥箱,忍著傷口沾上碘酒的痛麻,白色的繃帶也跟主人一樣任勞任怨地忠實貼附在傷口上。

 

「水深火熱」是他們的服務地點,混著熱燙與潮濕,幾天後與火神的肉搏戰又展開了。

   紅色消防車上混著警笛聲趕往火場的奎佑已全副武裝,包括他的方形平安符,裡頭飽滿母親期盼兒子平安完成任務的殷殷寄望。

    整組人馬一到現場,阿和也及時趕到,並套上一件備用的消防衣以策安全,他掌著DV攝影機退到安全距離。說時遲那時快,奎佑已背上空氣瓶、探照頭燈,手拿破壞剪,其他弟兄迅速接上水線以勇猛的水勢降溫灌救。

   「我的小兒子還在裡面啊!」一位婦人臉上的燻黑痕跡爬滿了焦慮。

    其他周圍鄰居只能雙手合十祈禱。

    攝影機的焦距才剛抓住阿和,他已經開出一條煙霧灰濛的生路,一溜煙的鑽進高溫不見五指的火場,持著攝影機的阿和也心中默禱死神可火下留人啊,這念頭一閃過……

一個zoom in瞬間……

一聲轟隆巨響摧毀了禱告的力道,合十的雙手也瞬時癱軟。

阿和手中的機器紀錄了這駭人的一幕,接著螢幕裡的影像直直落下,然後「哐」的一聲掉到地上。

此刻,機器仍在地面繼續運轉,紀錄著阿和不顧一切衝進鐵皮屋的快速步伐。

    鋼樑受不了高溫摧殘與覆載重量而變形坍塌,多年的同窗友誼累積了無比的勇氣讓他奮不顧身往裡頭衝去,仗著身上的消防衣當保護,一個彎腰鑽進倒塌的縫隙之中,幾乎一片灰朦且夾雜令人窒息的燒焦氣味,高溫難耐的地獄景象真實地在眼前上演。

    阿和步步為營企圖讓手電筒的光亮驅走死神的威脅。

忽然,一道稀微的紅色反光映入他瞇著眼簾的視覺裡。

         他手裡拾起曾掛在奎佑脖子上的紅色平安符,眼前一片灰暗……

    灰暗不清的不只眼前,腦海不斷掠過猶如電影情節快速閃爍一般,與阿和之間多年來的一幕幕回憶……

    高三那年的夏天,奎佑的媽媽總會在中午送便當的時候,順手帶來兩份解暑的綠豆冰,而其中一份是要給阿和的。

    母親親手為兒子戴上的保平安象徵驅使著他繼續奮力找尋他的行蹤,怎麼樣也不忍心見到奎佑母親以後孤苦無依。

 

    悶嗆的灰燼使阿和幾乎在地面爬行吸取稀薄空氣,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實際上分針只走了兩格,他耐不住餘燼的高溫與難以呼吸的困境,掛著男兒淚鎩羽而歸,手掌心只剩找不到主人被燻得焦黑的護身符。

    這會不會是奎佑最後的遺物?

    難道平安符辜負了做母親的唯一心願?

    其他的打火弟兄也一臉疲憊從其他縫隙離開火場完成救援,但那位小男生的媽媽還在祈禱。

    火神肆虐之後宛如廢墟的景象讓人心都涼了半截,但其他弟兄又立刻打起精神循著路線搶救奎佑與小孩。

    阿和撿起攝影機,只能與家長一起盼望奇蹟出現。

    煙霧瀰漫中。

    DV的觀景窗裡有了一點變化。

    突然間!

歡呼聲四起。

他趕緊走到奎佑的身邊,還可以感覺他消防衣上的熱氣還在蒸騰。

奎佑將孩子抱出火場後癱軟在潮濕的地面。

「擔架來了,要送你去醫院。」他將平安符交到奎佑手裡。

奎佑微微顫動的嘴角像是要表達什麼……

該不會死神唯一要帶走的是眼前的火神剋星?

「我好熱……,想喝碗……,綠豆冰。」奎佑微微揚起嘴角。

  阿和也笑一笑,放心了許多。

    後來,這篇報導的主題名稱就定為「消防勇士的平安符」。

 

 

   【註】奎佑是我高中同學,他目前在台北市消防隊當打火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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