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法院判決的甯益世,總在夜深人靜,憶起當時見到慧嫻的最後一面(最後一分鐘),那暗黑模糊的影像裡,看似猙獰掐著她的脖子,現場真實的狀況卻是滿臉慌張想替心儀的人掙開脖間死結。

甯益世成了為愛奉獻的「義士」,透過這整起案件,警政署所依賴的死前影像系統,如今出現了解讀上的漏洞,容易造成人為上的誤判「栽贓」。死前的影像所呈現的是死者最後所見的影像,這沒有爭議,但解讀影像的人們只想看到他們所想的,或想看的。就像有時候新聞主播要呈現的是多數觀眾想看的結果,就算這樣的結果與真正的事實相違背,反正大部分的觀眾也不清楚(不會去深入探索)真正的來龍去脈。

「眼見不再為憑」,顛覆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人之將死其景也真」的根深蒂固。

從女會計命案(應該說是自殺案)可知,從死者眼裡收錄的最後景象的過度相信與依賴,越是有力的證據,越可能被有心人濫用。

甚至有學者更提出一種說法:因為擷取的大腦皮質位置的誤差,有可能影像的場景是在案發現場沒錯,但發生的時間卻可能產生混淆誤差,如果發生的場景與對象類似,大腦容易將不同時間發生的記憶混為一談,就像常有人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或是印象裡應該是第一次來到某個地方,但卻感覺以前好像來過等等如夢境的模糊印象,這都大腦記憶區的模糊地帶,是有造成誤判的可能。

 

 

詩織又來探望他。

「要是當初我不要介紹慧嫻給你認識,是不是能阻止這場悲劇?」詩織想著要不是緣份偵測器顯示兩人的高緣份指數,她也不敢亂點鴛鴦譜。

「我不覺得是悲劇。」他認為愛的形式,不一定要「在一起」,只需「我愛妳」即可。如果慧嫻如往常安然無恙,也許仍只是會計與司機的淡薄關係。

「我一直以為你們倆是修成正果步入禮堂的姻緣,沒想到是替她在牢籠背罪的孽緣。」

緣份偵測器並沒有指明是「善緣」還是「孽緣」。

殊不知,孽緣或恨也是一種緣份形式,即使是負面的情緒累積與糾纏瓜葛也都是緣份。就像一群同事在聊八卦,通常最不受歡迎最顧人怨的人,卻最常被大家掛在嘴邊、佔大腦記憶,這就是「孽緣」。

緣份偵測器可得知與對方的緣份消長,卻未知是善緣或孽緣。就像很清楚股價什麼時候會有波動,卻不知會漲還是跌。

「替她犧牲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有點自信,有一點存在感。」他閉上眼睛。

我愛,故我在。

「你為什麼這麼傻?」

「愛本身就是一件不是求回報的傻事,不是嗎?」

緣份本身就是一股心念連結牽引的力量,這段時日沈澱過後的甯益世,脫胎換骨了以往的粗線條,多了一絲人生覺悟的細膩。

讓你成長的不是一直在你身邊的人,反而是離開你的人。」

他跟詩織說,這段時間曾在書上看過一則寓言故事:

北歐有一座教堂,有一尊與人等身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雕像,因為有求必應,因此專程前來這裡祈禱膜拜的人門庭若市。教堂裡有位看門的人,看到十字架上的耶穌每天要應付這麼多人的要求於心不忍,他希望能分擔耶穌的辛勞。

有一天他就向耶穌祈禱表明這份心意。

很意外,他聽到一個聲音說:「好啊!我下來為你看門,你上來十字架上。但不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可以說一句話。」

這位看門先生覺得這個要求很簡單直接就答應了。於是耶穌下來,看門先生上去,他的姿勢像耶穌被釘在十字架般地伸張雙臂,由於耶穌的雕像與人等身,所以他站上去靜止不動即可,前來膜拜的群眾遠看不疑有他,這位先生也依照先前的約定,靜默聆聽群眾的心聲。

人們的祈求五花八門,但無論如何,他都強忍下來沒說話。

這天,來了一位富商,當富商祈禱完之後,竟然忘記手邊的錢便離去。

看在他眼裡,真想叫富商回來,但是,他憋著不能說。

接著來了一位三餐不繼的窮人,他祈禱耶穌能幫助他渡過生活難關。

當窮人要離去時,發現先前富商留下的袋子,打開裡面全是現金。窮人高興得不得了,覺得耶穌有求必應,萬分感謝地離去。

十字架上的偽耶穌看在眼裡,想告訴他,這不是你的。

但有約在先他仍然憋著。

後來,有一位要出海遠行的年輕人來祈禱平安,正當要離去時,富商衝進來,抓住年輕人的衣襟,要年輕人還錢,年輕人不明究理,兩人吵了起來。

    這時十字架上的偽耶穌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了。

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之後,富商便去找冒牌耶穌所形容的窮人追錢,而年輕人則匆匆離去怕搭不上船。

偽裝成看門的耶穌這時候說話了:「你下來吧。那個位置你沒有資格了。」

看門人說:「我把真相說出來主持公道,難道不對嗎?」

耶穌說:「那位富商並不缺錢,他拿那袋錢不過用來嫖妓,可是對窮人而言卻是可以挽回一家大小的生計。而且最可憐的是那位年輕人,如果富商一直纏下去,延誤了他出海的時間,他還能保住一條命,而現在他所搭乘的船正觸礁沉入海中。」

 

好幾個月後的某天。

無罪定讞後,他寫了一則簡訊給詩織:「現實生活中,我們自認為最好的安排,總是事與願違。不論順境逆境,都是上天對我們最好的安排。我們要在順境中感恩,在逆境中依舊心存喜樂。」

    也許慧嫻與他的緣份不是愛情的結合,而是愛情的昇華。

他決定辭掉司機的工作,打算去補習考大學,也常抽空去探望邱媽媽。

    對甯益世來說,已經撥雲見日。

    而對莉婷而言,她正慢慢學會看透,學會釋懷,就算再怎麼痛徹心扉,太陽仍東昇西落不會為誰而改變。

    這天,她看到書房角落的五子棋,想起了啟峰,不再以淚洗面。

「開刀的後果,有可能造成部份肢體癱瘓,還有……」腦科手術醫生語帶保留。

「還有智力恢復到原來的平庸,那我不就失去個人價值了。」啟峰不能接受變回「普通人」。

「站在醫生救人的立場,我們一定全力搶救。」醫生心想連生命都沒了還執著什麼價值。

「但……」他仍依戀登上人生高峰的滋味,「不行,這個刀一開下去,我的人生就……」他雙手抱腦,像在跟癌細胞搶腦袋,與捍衛渴望已久的名利雙收。

「很多人覬覦我腦裡人類未知領域的知識,和其他未解的科學難題,無法估計的學術價值。如果我沒有空前絕後萬中選一的特殊體質,我在他們面前根本一文不值,不是嗎?」他以憤怒來表達上帝的安排。

「科技怎麼進步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回到我身邊。」當然莉婷請求醫生一定要救救他。

她緊緊抱住他,「如果你不配合化療,就不會真正的痊癒(包括對執著名利的放下)。」好比科技進步的同時若不能帶著省思,人類是不會真正進步的。

沒錯,每件事都有它的代價和緣份。

超能力的代價是拿接下來約四十年的壽命濃縮(對應腦力提昇的倍數),只剩半年的黃金使用期限。大腦升級的代價是生命的縮短。換句話說,極致腦力帶來的是對腦部的特定損害,而非真正的改造。

隧道內的生離死別,是激發潛質的催化劑,而天外飛來的那道光並非啟動大腦的關鍵,只是腦癌病變所產生的幻覺。

他很清楚腦癌併發症將導致記憶的流失,也許最後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這首詩能喚醒他流失的記憶,而這些記憶是關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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