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搖頭的還有……
百貨公司的監視器拍到盜刷者的斜後方,隱約看得出是一位妙齡女子。
百貨公司的經理問我要不要繼續追查(比對其他不同的存檔影像)。
我搖搖頭,卻心裡有數。
難怪沒再逛其他樓層,就怕過多的曝光。
我確定從頭到尾身份證與信用卡都安然在皮夾,而且一打開皮夾就看到卡片塞在夾層,還看得到卡片邊緣露出來。
仔細回想……
到汽車旅館櫃台是以她的身分證做登記。
我唯一從皮夾拿出來的只有現金。
到底是哪個空檔信用卡被她抽出來盜刷完之後,又迅速放回皮夾內?
除了在旅館內一絲不掛,皮夾才離開我身邊,但離開旅館前,我一定會確認卡片與證件是否被……
或許下意識,對小莉還是有那麼一點防範。與小莉雖裸裎相見,卻非真正坦誠以對。
有了一次教訓,我確定皮夾不離身。
但為何……
我還在抽絲剝繭。
其實,當初皮夾遺失到掛失還有一段空窗期,若趁此期間盜刷,應該能得手,小莉卻沒把握時機下手?
我坐在車內深呼吸一口氣,隱約嗅得到玉蘭花的餘味從副駕駛座飄過來。(副駕駛座只有一個位置,怎麼能容得下兩個女人?)
香氣是花的靈魂,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她,好比天然的玉蘭花,散發的香氣不夠恆常,卻是最自然不嬌柔造作的專一味道,從花開到凋謝,香氣的層次都不曾改變,始終如一。
而另一位或許也對愛情憧憬的輕熟女,宛如百貨公司櫥窗裡的華麗香氛,是多種嚴選香料的萃取組合,搭配耀眼奪目的玻璃瓶。香水的前味是最先透露給人的魅惑訊息,不過激情香豔只能維持前幾分鐘而已,絕對不是真正的主題氣味。固然誘人,但真正的底細,令人難以捉摸。
似乎要等到事過境遷,才會懂得有所反省。就像直到相機的記憶卡容量滿了,才會想到要去清空整理。我開啟之前拍攝她生產過程的影片,雙腳張開用腳趾頭扣住病床的邊架,用盡全身力氣,表情全皺在一起,倍感艱辛滿臉熱汗。有人說,要把孩子生(擠)出來就像上大號一樣。
我大夢初醒似的,釋懷了與老婆的性愛空窗期。
電視上的兩性專家建議,這段期間夫妻必須攜手克服,先生要懂得體貼窩心幫忙照顧孩子,太太心裡獲得感動,進而克服生理障礙。
老公若愚昧嫌棄另一半身材走樣,殊不知,母性的偉大就在於,犧牲苗條體態換取對新生命的培育。而哺乳期間減少性愛頻率(不受男人打擾),也是一種保護嬰兒乳源的防衛機制。
一個人開車到山上,副駕駛座空空如也,沒人陪。
夜的寧靜,讓人沈澱。
失去後,才開始懂得懷念。之前皮夾弄丟時的心情寫照。
如今,失去的不只「老婆」,還有孩子的媽。
「打是情,罵是愛」很老梗的關懷方式,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愛之深,責之切。
責備的當下不免語氣凌厲,卻也是「另類」愛的表示法,如果我出了什麼差錯(搞丟皮夾),她都不聞不問,那才是真正的「不愛」。
下山回程時,不小心錯過了交流道,必須再往前開到下個閘道口才能下國道,有時候下個交流道距離很遠,夜間視線不如白天明朗,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繞回正確的歸途。
外遇就像是錯過了「家的歸途」,一旦誤入,必須多繞好大一段路去「彌補」,往往再回首已錯過原本垂手可得的幸福光景。
每個人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時很公平,不可能同時陪兩個女人生活。如今,我才慢慢體會,細微的生活細節需要深耕經營、培養默契,如同她獨鍾我親手拿捏火候的美味荷包蛋。
隔天,我接到律師朋友的電話。
「你應該不會有時間去記信用卡卡號吧?舊卡與補發的新卡外觀幾乎相同,差異在上面浮刻卡號的末八碼不同。」律師果然面面俱到。
終於,整理出一個結論。
她在把皮夾寄給我之前,已先抽走舊卡。
上回到百貨公司,她提醒我皮夾忘在車上,也許就在那時(或更早之前的碰面)小莉已把舊卡跟後來補發的新卡調包,塞在我皮夾裡「裝飾」的,一直是舊卡,這個月沒大筆支出,也就沒動用到卡片。
我還記得,當時我想替她結帳香水的費用,她堅持不肯。該不會是當時如果我掏出信用卡(被調包的舊卡)一刷,肯定穿幫刷不過,便行跡敗露。
律師在電話那端,說:「如果那個女人調出她挽著你的手在百貨公司買香水的錄影帶當呈堂證供,法官很可能會認定你們倆明明認識,純粹是兩人的感情失和演變成債務的糾紛,在構成盜刷的動機上並不夠強烈,不然當初趁你還沒掛失之前狂刷不就好了,何必等到現在?」
他提的這個問號。我也很納悶。
我已不跟她聯絡。她難以捉摸。
「況且,攝影角度並沒有明顯正面捕捉到她就在「你面前」持卡盜刷。再者,她堂而皇之在你面前刷你卡,你卻還笑嘻嘻的。這在實證辯論上有點矛盾。」
「算了。謝啦。」我並沒有追究小莉的惡行,就當成意亂情迷,誤入這段畸戀給她的補償。
或許,就像他說講的,小莉看上的只是我的賺錢能力,而非臣服於我真正的男性魅力。
男性魅力?這個詞現在離我好遙遠。
因為我極力慰留老婆,請求原諒,說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
但……,還是保不住婚姻。
後來,那張舊信用卡雖然已經掛失,失去消費功能,但我仍把它留在皮夾,像是緬懷什麼似的。當初這卡片是老婆,不,應該說是前妻,服務的銀行所推行的,基於人情順手辦了一張。
這張卡塞在皮夾已經五年了,我還記得是結婚前夕申請的,上面已有一道刷過的使用痕跡,在我眼裡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就像「曾幾何時」她依賴的荷包蛋專屬感。
補發的新片與舊卡外觀相似,但卡號已非原號。頓時,有種人事已非的呼應。
卡片掛失,連老婆也掛失了。
看來連身份證也要換新了,因為配偶欄要空白了。
如今我跟她,只剩銀行專員與「客戶」的一絲關係。
書桌角落一旁有張當時她生產住院的收據,很諷刺的,上面與病人的關係欄「夫妻」兩個字,還是我親手填上的。
目前,她和小孩都安頓在娘家,所以死神輸了。
我的婚姻也破裂了,月老也輸了。
月老為了保住妻兒,手指一揮讓皮夾暫時消失,卻惹來色字頭上一把刀。
既然打亂了原本的因果軌道,是不是就要付出相對代價。
身體無恙,心卻死了。
這是世上根本沒有月老與死神。
若我不拈花惹草,多一點對老婆的體諒,就不需要月老的祝福。
心死比肉體的滅絕,更令人痛徹心扉。
我才是讓老婆心死的萬惡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