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跟秋誠再怎麼有話聊,現在她並不想叨擾他,揣想本來可以在他面前展現一下還不錯的廚藝,好歹也是自己一個人騎車到菜市場提食材回來之後,先幫南瓜洗澡、接著放進悶燒鍋煮爛悶透,還細心特地加了一項食材提味……

    這一切無非為了……

她走進廚房的下一秒,對面曉蝶的「房門」驟然開啟。

  「可螢……」

   感覺裡,她先打開了「心門」,沒多久,對方心裡的那扇窗也因為她主動伸出溫暖的手,有了點回應。

因為她回房的腳步聲讓他猛然打開聽覺,接受外界關懷的聲音,離開愁雲慘霧的籠罩。

   「來碗南瓜湯嗎?」她又掛著笑容再問,雖然她一向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但親切感倒是她最不缺的。

   「嗯……好啊。」看著眼前身著居家綿質上衣,下半身七分牛仔褲,不若一般都會女子那樣過度減肥的纖細,腿型腰身窈窕保養得宜,沒有大小姐的拗脾氣,散發親切可人的氣質……,怎麼可螢的這些外在優點,他現在才霍然發覺。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把那一碗端出微波爐加熱一下。

兩人在客廳餐桌上面對面。

他舀了一湯匙送進口中。  

「以前曉蝶煮的好像沒這麼鬆軟……而且好像還多一股鮮味耶。」綿密的口感直讓他讚不絕口。

「那是一定的嘍。」仰起嘴角的女孩最迷人,客廳昏黃的燈光映著賢淑臉龐。

她得意地指向悶燒鍋,會做菜的細直纖手格外容易綻放魅力。

他這才發現她為了營造入口即化的豐富口感,不惜成本買了悶燒鍋當秘密武器。

「這南瓜湯,應該說南瓜泥,整個香濃到不行,而且除了南瓜的香氣,好像還有比高湯更豐富的味道。」

「我加了一點炒好的洋蔥下去提味。」在吃的方面,鄰家女孩果然比大小姐用心。

 她順手打開電視看看新聞,讓兩人沒有對話的時候不會太安靜不自然。

「妳不是放高湯嗎?」碗裡的湯餚快見底了。

「我用排骨下去熬的,好喝的湯絕對不是『一蹴可幾』的……」她一副得意模樣。一蹴可幾是她的慣用語。

「難怪這麼……」好喝到說不出話來。

濃郁的口感好似讓他暫時忘卻了流連夢鄉時的短暫喜悅,並拋開了夢醒時分的悵然心傷。

她喝了口湯,低頭淡淡地說:「那你比較喜歡曉蝶……,還是我?」

新聞台的音量稍稍掩蓋了柔美嗓音。

「啊?」他一時沒聽清楚,抬起頭與她交換眼神。

「我是說,你比較喜歡曉蝶煮的湯,還是我的?」清秀的臉蛋對望著他嘴唇上的一道黃橙。

客廳的小餐桌上,兩人表面上被鍋子的距離給分開,事實上也是因為這鍋湯栽下名為「緣份」的種子。

那兩句話乍聽很像,是他聽錯了,還是她本來就這樣說。

   

時間在上班、下班、看電視、吃飯、睡覺,週而復始。了無新意的日常漩渦默默跑著無窮迴圈。

電視上,許多對戀侶在101金融大樓的浪漫煙火前倒數,揮別舊的一年。

他窩在家裡客廳抱著小棉被亂轉遙控,又過一年了……

回想這兩、三個月來一直夢不到曉蝶,決定請一個禮拜的假自我放空,尋找關於往昔曉蝶的足跡。

    台北往花蓮的搖晃車廂,正呼應著他不怎麼平靜的思緒,這不平靜源自於揮不散的思念。

風景一幕幕幽幽掠過,憂憂的心緒也無心眷戀美景,望著山光水色他提筆經由文字借景抒懷,雖然沒有像言情小說裡噙著淚滴一筆一淚,內心的苦澀在故作堅強外表下,如吞黃蓮。

   『思念』這玩意在剛分離初期附著力超強,它讓伊人身影不分晝夜在腦裡轉啊轉,但日子久了,『遺忘』這東西就會在記憶裡發生清除作用,她的一顰一笑便一點一滴的於記憶庫裡自動凋零清除,記憶隨著歲月模糊是大腦正常的表現,其實這也是上帝造人腦部設計的一番美意,沒有漸漸的遺忘,那大家不都憂鬱纏身。

    他站在太魯閣「東西橫貫公路」入口的紅色牌樓底下……

    想起了很多對話,以及那則故事。

也許終有一天,「遺忘」會幫他清除他與曉蝶曾貼著鼻尖甜言細語、耳鬢廝磨的親密傳遞。

 

 

    可螢知道補習班這邊秋誠缺課快一個月了,因為她一直沒拿到最新的講義資料,他一到假日就窩在曉蝶房自閉,就盼能在夢裡見到真實世界遇不到的戀人。秋誠考試意志的消沈讓可螢不知所措,研究小間的使用紀錄欄位目前只剩她一人孤軍奮戰。

    這天,秋誠又獨自一人來到龍山寺附近,這是他難過低潮時心靈棲身之所。

    思念萌芽了相見的念頭,隨著日子逐漸濃縮,直到有一天對方出現眼前,思念便稀釋在模糊淚光裡,隨著時間又復而濃縮加深,週而復始。

    一杯咖啡的時間過去了……

他在皮夾裡尋找之前小廣告單上的手機號碼,並撥了電話。

    半小時後。

   「你確定……你還要尋夢丸?」自稱尋夢的女孩帶著納悶的表情,像是在告訴他這丸子根本沒什麼作用,又像在提示他夢及想見的人又能如何呢。

    沒錯,夢到了想見的人又能如何呢?除了喟然長嘆。

只是欲見夢中人唯有此途。

    他主動拿起小狗碟子上的灰色藥丸,狗狗好奇地聞聞他的手,牠接著也啃了一顆,好像還不錯吃。

    他又像上次那樣塞了五百塊給她,她煞有其事地搖搖頭,「祝你有個好夢吧……說真的,過度的緬懷往日並不見得是好事啊。」女孩兀自幽幽說道。

    龍山寺前的晚霞金黃裡帶著和諧,善男信女手中的香柱虔誠地化為白霧,飄往祈求事業、感情、健康的希望所在。

    落日暮色將兩人的臉龐染得金黃,他的眉宇間無疑掛著憂鬱。

    她似乎看穿秋誠心事,「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傷心總難免,但緣份就好比沙漏的兩端,一邊無聲無息地消逝,另一端就逐漸堆積情感。」

   「謝謝。」他勉強擠出笑容。

   「不客氣。」圓潤的臉頰兩團肉堆在笑容上方也頗親切的。

   「對了!可不可以……」

   「嗯?」她眉毛往上翹。

   「可以陪我下盤五子棋嗎?」

她身上的粉紅色T恤使他憶起上回失約。他面露歉然,儘管面前的女孩不知是誰放她鴿子。

   「可是……,現在又沒有棋子棋盤怎麼玩。」

   「我現在就去對面的億萬里(大賣場)買。」

    當他轉身驅前了幾步,她隨口回了一句話……

   「五子棋的玩法是不是連成五個棋子就贏了?」她一臉認真問道,不像開玩笑。

    他猛然一愣,急問:「那妳的奇摩(遊戲)ID是不是Butterfly?」

   「你說什麼賴?我沒有你說的什麼ID。」她張大眼睛帶著疑惑,不像說謊。

   「不好意思,我想先回去,改天有機會的話再說,謝了。」

   「你好怪喔。」她也不想多理他。

    天邊暮色依然金黃。

    心愛的人已離去,Butterfly到底是誰好像也不是太重要了。

    他又回到飄著淡淡薰衣草香氛的房間,藥丸在開水的護送下開始溶解吸收。

    他只希望能再見曉蝶一面。

    一面就好。

 

   「秋誠,答應阿公一件事。」

   「好!」他對爺爺畢恭畢敬。

   「一定要考上會計師給阿公看,知不知道!」爺爺難得板起臉孔斥責的神情。

    他在爺爺面前點頭承諾,眼淚已不經意地模糊了眼前。

   「還有……『好好珍惜你身邊的人』……」爺爺的語氣緩和了些。

    夢除了回顧以前的昔日種種,有時亦延續現實生活裡自身發想的情節。

    忽然,他驚覺為何爺爺能知曉他如今的頹喪。

    緊繃的情緒吹皺了夜半夢徊,微微睜開的眼角還淌著淚。

    入夢的不是曉蝶,而是爺爺的一番激勵。

一語驚醒夢中人!

    誠如張愛玲所言:「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

    絕望的反面不是給予空泛的希望,而是激起鬥志。

 

    另一邊的場景,花蓮郊區。

雜貨店門口,一位媽媽皺著眉頭對著不受教的兒子講道理。

「你說要去補習,我跟你爸就拿錢給你去,但是你的成績還是沒起色。」媽媽怒斥不成材的兒子。

「我又不是沒去補習班在外面亂逛……」在媽媽面前,這名國中生當然只說對自己有利的話。

「問題是你真的有努力要把功課讀好嗎?你去補習班上課有認真聽講嗎?」

「有啊,我都有去上課啊。」小子頭偏一邊去裝沒事。

「如果你不想唸書,國中畢業以後就給我去市場跟你爸賣水果,是你要放棄你自己的,讀書是為了你自己,我們該提供給你的學習資源也都給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苦口婆心的媽媽說了重話轉頭就走。

而,這對母子的對話如暮鼓晨鐘讓志雄有所領悟,尤其「是你要放棄你自己的」這句當頭棒喝。

他隨即轉身拿出秋誠給的那份資料夾,「右手只是輔助!重點是要把左手發揮得淋漓盡致啊,我哪還有什麼理由說放棄。」他對著鏡子說道。拍拍臉頰給自己激勵,眼曈裡沉默熄滅許久的戰鬥火種似乎瞬間被點燃,在自我實現這方面,他當然想好好再度表現一番,讓秋誠刮目相看。

 

豪氣壯志應猶在,絕非缺臂喚不來。

同窗雖隔百里外,情義相挺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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