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距離考試還有四個月要衝刺,星期六的中午,他與可螢在圖書館旁的自助餐店午餐。

   「我打算租下曉蝶那間套房。」他不許有人移動女友的遺物,就怕壞了所有的懷念印記。

   「那天她的家人跟我說,房間裡的所有電器傢俱都交給我處理,胡爸爸可能……怕觸景傷情吧……」她夾起半口飯,這陣子似乎沒什麼食慾。

    儘管觸景傷情,但對秋誠而言,這是他唯一憑弔回憶女友的方式。

   「那曉蝶的東西就交給你了。」

    他無力的「嗯」一聲。

曾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終日躺在床舖上躲進夢鄉,對於真實世界的太陽意興闌珊,嚴格來說,是「以夢買醉」的墮落形式……

亦是過度思念的後遺症……

尋夢丸的副作用已悄然蔓延……

   「現在為各位介紹台灣的後山『花蓮』,最美麗的七星潭海岸與聞名遐邇的太魯閣峽谷……」自助餐店裡的電視頻道傳來風景區的介紹。

他緩緩抬頭望著電視,而腦海的畫面卻迴盪著曉蝶先放南瓜下去烹煮,並教他各項料理細節的一幕幕廚房場景,嗅覺裡隱約南瓜湯的香氣彷彿撲鼻而來,相處的光陰痕跡一如水波流動,慢慢地畫面轉場,一陣模糊又復清晰……

悠悠晚風拂過耳際,宜蘭礁溪廟口前,一抹纖細的身影,一嘴沖天的絕技,她看得呵呵大笑的樣子仍歷歷在目,火車車廂內兩人靠在車門邊,兩人的世界,就在兩節車廂之間緊密連結。

太魯閣寧安舊橋餘暉暈黃裡,依舊默默等待情人的歸來,外省青年與原住民女孩的愛情故事……,暫且不管故事的真實性,唯一確定的是,不管哪個時空背景,愛情的味道與光澤都是值得等待的。

    然而,等待了許久,一段以感動歡笑堆砌的愛戀情事,少了「緣份」的支撐,終究難逃命運的無情強風吹垮收藏諸多往事回憶的美幻閣樓。

曾經靠在胸前的溫暖擁抱,如今漸漸淡化模糊,徒留失去溫度的片段影像,太魯閣的美好霞色裡,伸出小指打勾勾的山盟約定也都枉然了。

   「只想有你的太魯閣。」他還記得她曾經對說過的話。他這輩子也許再也不想重回太魯閣了,回憶交雜美人倩影,於永別之後,盡是一身難以揮別的沉重。

   

 

    後來,可螢常透過曉蝶房門縫隙的光亮,看到他又站在房內窗邊望向街口,當初曉蝶車禍的現場……耳邊車子經過的吵雜隆隆聲依舊。

    窗扉進來陣陣微風,撩起了曉蝶桌上的講義書頁,餘光裡彷彿蝴蝶翩翩飛舞,好似曉蝶就在身旁環繞傾聽,扉頁裡她手繪的美蝶依然栩栩如生,與小時候飛舞在課本上的如出一轍。藍色原子筆勾勒的蝶影輕逸地展現曼妙,風帶領書頁快速翻動,蝶影如動畫漸漸溜進書的頁面裡消失無蹤……

難道這早已預告了終有一日,曉蝶會消失在他的生命脈絡裡。

放講義的櫃子旁塞了一塊四方木質五子棋盤……

    思緒的迴圈裡,眼見棋局快崩盤了,總有人故意移動棋盤,打亂棋子的位置,賴皮嬌嗔地說:「這局不算啦!」

「什麼時候還可以看她把五子棋灑滿床舖,輸了不承認的可愛俏皮模樣?」幾枚之前沒收拾完整的黑白棋子還散落在曾經充滿嬉鬧聲的房間裡。

不經意的,她的樣子逐漸模糊了,因為淚水糊皺了視線。

    方格紙上停放著只剩一人的黑白五子棋,缺了她,生活只是黑白單調的呼吸,唯有她愛耍賴的五子棋,才是幸福氛圍的繽紛彩色。

    小茶几上的橘色膠框鏡片反射來自窗外的夜色微亮,鏡框猶如愛人的眼瞳靜靜地望著秋誠,鏡框後方那雙晶透的眼眸如今只能飄盪記憶之海,再也回不了真實生活的踏實陸地與他團聚。

書桌旁的櫃子夾層裡,他赫然翻及國小畢冊,曾經他以為畢業後就再也遇不到對方,然而緣份的撮合使多年後彼此再重逢,但卻也是緣份的乖舛,阻隔了一輩子的相聚時光。

畢冊上的照片,小女生瀏海蓋著前額,青澀笑容依舊在。

翻到最後一頁,當年小學生潦草的字跡「勿忘我」頓時映入眼簾,現在看來這麼老土的用詞是誰寫的。字的一旁還有一個跳起來灌籃的簡單素描人影。

他脫下西裝,口袋裡的紙條已不復清晰。當初在銀行初遇她時所寫的字句。

端詳昔日的筆跡發怔,一筆一劃間牽引時光倒流……

 

靄沉沉心糾結,

影幽幽飄書頁,

半朦朦惹夢入,

懷隱隱復回瞥。

 

七言絕句最終竟落筆婉淒,猶如人生未必美好結局。

 

   「想念妳的南瓜湯……」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想念』某些事物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這些事物很可能再也不復見了,因此,想念至極。

   「妳煮的南瓜湯是我最愛的味道。」

   「是什麼味道?」她把前額靠在厚實胸膛。

   「愛情的味道。」

    腦海裡清晰地飽滿著懷抱時的貼近膚觸,微醺的溫度,混著南瓜甜味。

相愛相戀,對方的眼裡心底,飽滿最最思念。

    相知相守,匯集的情感點滴,由同學而牽手。

  

 猛然間。

一股強大的力道將他拉離這飽滿愛情味道的空間,他還來不及反應,曉蝶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就算伸手掙扎也阻止不了這殘酷的事實。

搆不著空間的餘溫,撈不到時間的存在。

   「曉蝶!」他猛然睜眼驚醒,額頭滿是汗珠。

    是房門外傳來的敲門聲產生了抽離夢境的吸力,喚醒游離夢國的牽掛。

    胸前還餘溫曉蝶的夢境溫存。

    也在此時,嗅覺告知門縫飄來南瓜湯的香味。

   「你還好吧?我煮了南瓜湯,想不想喝呢?」可螢在門外已盛了一碗濃湯端在手裡準備給他的。

    他還半夢半醒,尚未察覺門外她的關心之意。

 

    昔時人已沒。

今日湯猶暖。

    他,仍惆悵於曉蝶的一瞬而逝。

夢,是場思念折磨的掠影浮光。

   

至於來自門縫那端,可螢親手捧著的「單戀味道」還難以進入他的嗅覺領域。

    此刻,可螢的神情隱約透著「癡癡等待」……

   

    方才夢迴蝶影仍清晰歷歷,轉眼間卻難以阻擋逐漸溶解失去溫度,伸出手也搆不著的虛空荒蕪,只能暫且收錄於「慕蝶夜傷」的心底角落。

    門外端著南瓜湯的可螢還沒等到他的回應,躊躇是否轉身回房。

    夢醒瞬間溫存成空的惆悵掩蓋了南瓜湯的殷殷等待。

   「我跟你一樣,都對曉蝶的殤很難釋懷。但如果我們再無限悲傷下去,我想也不是曉蝶樂見的。」可螢隔著房門對他娓娓道來。

    他一個深呼吸,試著調整鼻腔喉嚨裡的水分,避免滿到眼眶裡來。

「我們是不是該換個角度想,愛一個人,就該為對方保留『走的權利』。我們不能自私強留所愛的人。如果註定不能留在身邊,那就該祝福她往另一個世界,一路好走。」可螢語帶哽咽。連日來,她慢慢想開釋懷了。

 

秒針約莫走了十格……

仍不見房門內的回應。

她於是端著兩碗熱湯走回廚房,打算一碗端回自己房裡,另一碗只能先放冰箱「冰」起來,這好似呼應他對她的「冷漠」。

    低頭不語的她,此刻聯想那天……,也就是在買COACH包之後,她曾跟曉蝶說過她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生,是在奇摩遊戲網站裡遇到的,之後對方邀她下棋,經過了一番對奕奮戰,對方贏了,她逐答應對方一起晚餐的邀約,那天她找了曉蝶壯膽一起赴會,但下班人潮車潮壅塞,兩位女子遲到了十分鐘,一到現場對方卻失了約……

    為何被拒?

    為何得不到一絲暖暖關懷眷顧?

    問號擊潰她對自己的信心,即使活潑外向如她也不免傷懷感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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