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之真相

   

    牆上的月曆提醒著步步逼近的會計師考試,秋誠整理了心情,答應爺爺要重新振作回到補習班繼續上課,回歸如以往的戰鬥拼勁,這禮拜假日又更積極窩在研究小間苦讀。

    然而,需要被激勵的還有秋誠的往日同窗。

這天,媽媽一如往常幫他準備了便當帶去上班,他拎著公事包與便當盒一早就出門了。

上班途中等紅燈的空檔,秋誠望向車窗外的廣告招牌,斗大標語:「今天不做明天後悔……」,紅燈可以等,但人生有些事情可不能等。

頓時,他決定再推志雄一把,臨時跟公司請了一天假。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車子又停在雜貨店對面的路口,秋誠望向小雜貨店內的嶙峋身影,相較於國中時期散發「籃球火」的矯健身段,同窗如今的處境讓他難以釋懷,因此更不能放棄一絲資助好友的機會。中午是附近低年級小朋友的放學時間,幾位小學生圍在雜貨店裡買個汽水、口香糖、零食,或是抽著小紙牌那種一次五元的抽當,或者戳洞裡面有小玩具的洞洞樂。

小學生吃著摻了紅色素的魚乾零嘴,雖然開個雜貨店賣小零食讓小孩子高高興興,加上零售罐頭、柴米油鹽賺點微薄小利,日子倒也愜意,但對於而立之年的志雄來說,確實委屈了點。

藉由在夢中回顧過去,忠實地反應了秋誠的內心嚮往,渴望能再與多年未曾聯絡的志雄再敘敘舊,一起談未來。

曾幾何時他內疚於那場工地意外,潛意識裡他想藉由與夢裡的健全身影對話來得到救贖,而夢醒後卻徒留架空幻夢的虛無,唯有在真實生活裡給予鼓勵關懷,提供長久餬口之道正是最實質的幫助。

開車到花蓮吉安鄉志雄的雜貨店已接近中午了,肚子咕嚕咕嚕提醒該午餐了,他決定拿著媽媽準備的便當盒走過馬路,抱定這次一定要說服志雄。

「你吃午餐了沒?」他把鐵銀色便當盒擱在店內的小桌子上。

「嗯……,不好意思上次對你的口氣不太好。」志雄也從電鍋裡拿出他的便當盒。並看了一眼秋誠手裡仍印著「誠」字的便當盒。

「我不介意,誰叫我們是多年的麻吉,人家是手帕交、姊妹伴,你忘記我們是手槍交兼『便當伴』。」他拍拍志雄的肩膀。

銀色鐵盒瞬間喚起以往兩人的午餐回憶,十幾分鐘後電鍋「噠」一聲跳起來,熱騰騰的飯菜香撲鼻而來,這一幕好似時光倒流,回到當年午休時間在教室內爭食對方菜餚的情景,彷彿耳邊又迴盪起湯匙敲到便當盒的鏘鏘聲響。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搬到花蓮嗎?」隨著一起午餐氛圍的催化,慢慢志雄解除了心理的罣礙。

 秋誠點個頭,當然知道他想離開傷心地。

「你知道我小時候跟我爸在市場賣菜,只要看到跟其他同學可以騎腳踏車自在閒晃玩樂,我卻要一直喊『一把十塊』,心裡就很不平衡。」

「其實當年,我也知道你想擺脫困苦環境的心情……」本該嘻笑玩樂的青春期卻有過多經濟壓力。他常幫志雄在市場賣菜,多多少少能體會社會現實的那一面。

 年少青澀歲月,志雄揮汗在籃球場上為求技巧更上層樓,這無非為了拼個好學校,早日幫家裡減少負擔。

「唉啊……到後來……還是一事無成啊。」儘管志雄的苦笑並非怪罪於他。

「對不起,當初是我害了你。」他停下筷子,抿著嘴滿是歉意。

「不要這樣說,我沒有怪你……我是怨恨老天的安排……

 一時無語,空氣裡只剩電視傳出的新聞播報聲。

 

餐後,秋誠幫他把一箱箱飲料搬上架。

志雄整理透明玻璃冰櫃裡的飲料,說道:「說真的,是你改變了我許多的觀念,以前你跟我一起顧菜攤的時候,我才知道我並不孤獨,至少你還肯陪我複習功課,只有你跟阿盛不會瞧不起我。」

「以前班上的同學們也都對你不錯啊。」

「那是因為我籃球打得好,後來又當了理化小老師,大家才會注意我。」

「才不是這樣。」秋誠蹙著眉頭,望著一向缺乏自信的對方。

 志雄聳聳肩,表面上滿不在乎,心裡卻在意得徹底。

   「我記得國二那年有一次在菜攤前,有個婦人問我媽說:『你兒子都去哪裡補習?不然功課怎麼那麼好』那時我媽支支吾吾的,因為都是你拿補習班講義給我,也不算真正的補習。結果婦人的先生在旁邊細語:『賣菜的兒子哪有錢補習啊』,那個當下,要不是答應你不再打架,我早一拳爆了他的臉。不過,我就下定決心要當有錢人,那一陣子又看到籃球雜誌介紹國內球隊的風光事蹟,我才決定去念體育班。」往事歷歷,最值得的,即是珍藏於那些日子的共同步調與點滴情緒。

後來,高中聯考放榜後確定考上體育班,志雄的自信的確回補了不少,卻在人生的高峰因為那場意外,潛藏的自卑感又重新席捲而來,而且被擊敗得更徹底。

   志雄看著這間說大不大,說小也五臟俱全的雜貨店,至少颱風來不怕餓著,罐頭飲料泡麵都不缺,又看看自己少了手掌的右肢,「日子是還過得去,至於籃球夢嘛,不可能了啦……」他自認為夢想對他而言,只是癡人說夢的不切實際。

   「以前我爸常告訴我不偷不搶,賣菜沒什麼不好,但現在你看我這樣,連搬個貨架都有問題,那時候我還得重新練習用左手寫字……」往事不堪回味啊。

    秋誠像是他的聽眾,靜靜聽著那段失意過往。眼眶隱隱含著淚光,但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情緒,倔強又深怕被同窗麻吉發現,男兒有淚不輕彈,尤其在同性友人面前。

秋誠用手指撕下「抽抽樂」上的一張紙簽對著他說:「小學生如果第一次沒抽中大獎,會不會因為一次的銘謝惠顧,下次就不再來?」

他不作聲,拿起掃帚清理剛剛那票小學生走後,留在地上零零碎碎的紙簽殘屑,由此可見連小孩都不會因為一次失利就放棄得獎的希望。

「為什麼要放棄自己?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我也想啊,問題是要怎麼開始?」

「從哪裡失去就從哪裡站起來,我上次說過,你有你的優勢……」

「你看我這樣還能有什麼優勢。」

「身心障礙手冊,就從那本手冊去改變你的人生。」秋誠想起當年志雄爸老說是他改變了兒子。

如今,秋誠決定要再改變他一次。忽然間,命運之神儼然已站在他們這邊。

「上次我跟你提的公益彩券你一定要考慮看看。」這就是秋誠替志雄準備在牛皮紙袋裡的謀生管道。

最不想提起的傷痛,說不定正是扭轉未來人生的樞紐。

外在的弱勢也能巧妙轉化成自己所獨有的關鍵優勢。

他嘆了口氣,也深知秋誠想幫他,也的確需要秋誠的「一臂之力」。

抽獎遊戲有股不可預知結果的運氣支配著期盼的心情,基於人性當中難以抗拒對「博奕」的誘惑力,誰都想獲得幸運之神的青睞中個大獎,而抽獎遊戲的魅力之於小學生,就像樂透彩券之於成人大眾。

「可是……申請好像有點麻煩,是不是要先個弄什麼證明書之類的。」他皺起眉頭,遇到困難一慣的退縮表情。

「你記不記得那場三對三?」秋誠拿起零食櫃上裝著燒餅的透明塑膠罐。

想必在他的耳邊又迴盪起周圍同學震耳的加油聲,熱汗蒸騰揮霍青春,地板反射「啪、啪、啪……」運球的節奏如戰鼓低鳴,再次進攻短兵相接……

秋誠拿起他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燒餅,多年之後這味道依然令他食指大動,「以前你為了贏球,想盡辦法冒險出險招,為什麼人生轉捩的籃球賽不放膽去試試?」

「不要再提了,那些都過去了……」他意味深遠地看看失去的手掌,那些風光都是還沒失去手掌的過往。

「為什麼現在就不行?我對你有信心,就像當年你認為我可以順利抄截對方球路的那股信心!」他握緊拳頭輕搥志雄的左胸口,當年贏球慣有的慶祝動作。「以前比賽上場前你都會問我跟阿盛說:『有沒有信心?』……」

 志雄不語。

 「我現在跟你說,信心就是一切!」秋誠仍握緊拳頭,「偉大的球員是準備累倒在球場上的,而不是將時間花在嘆氣怎麼輸球的。」

「一語驚醒」寫在志雄臉上。

 有那麼一、兩分鐘兩人沒有語言交會,他陷入思考下一步怎麼突破,對面的秋誠則暗自祈禱如此的激勵一針見效。

「上次聽你說你在銀行上班……」他似乎卸下了心防。

「你還記得嘛,可見你還是沒完全放棄自己,我也正在準備考會計師,一起為前途打拼吧!」適時的鼓勵猶如一場及時雨灌溉瀕渴絕望的枯樹。

「好,一起拼!」他也緊握左拳頭,總算綻放一絲自信。

「啊!對了。」秋誠接著從包包將文件遞給他。

「你先攜帶身份類別證明文件到社會局申請『公益彩券經銷商工作能力證明書』之後,再拿相關文件至台北富邦或華南銀行申請就可以了……」出於同窗情誼,秋誠細心為他準備相關資料。

 或許是太久沒用左手寫字,簽署相關文件書寫姓名地址的字跡顯得有些扭曲,原本秋誠想幫他填妥,他只需簽個名即可,但除了顧及面子之外,秋誠認為該給他一點磨練,並藉由申請的過程讓他與外界接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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