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在秋誠協助下取得了公益彩券經銷證。
「乾杯!」
「乾杯!」兩人同時舉起冷飲櫃拿出來的啤酒。
「真的要謝謝你。沒想到我的斷臂就是通過經銷彩券的門檻條件。」他感謝秋誠讓他的右手起死回生發揮功能。
「你自己也很勤奮啊。」
「我還打算重考高中,至少拿到高中學歷。」
「加油!」秋誠微醺。
志雄露出許久未見的自信笑容。
把酒言歡,不亦樂乎。
酒酣耳熱之際,志雄講話也跟著舒坦自然,「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在遊戲網站認識了一個女孩……」
「你說什麼網站?」秋誠還摸不著頭緒,一口清涼啤酒入喉。
「就是奇摩遊戲的那個……什麼Game有五子棋的那個……」他有點醉了,語調含糊不清。
「不會吧!你也會下五子棋。」
他掛著微醺放下瓶身,伸直左手併攏食指與中指,模仿卡通「棋靈王」落子的豪氣姿勢。
「有時候附近的小朋友會陪我下下棋,他們輸了沒關係,贏了就有飲料喝,小孩子高興得很呢。」
「你跟網路線那端的『她』後來呢?」鋁罐瓶身碰一下乾杯。
「後來,我們是有約要見面……」熱紅的臉頰講起話不急不徐。
「唉呦不錯喔,交女朋友了。」
他驟然臉一垮,「唉……」舉起殘缺的右手,「約是約了,但我想一想還是……算了……」
秋誠大概知道他的難處沒再追問,在自卑感的作祟下,爽約的理由總有千百種,自信的缺乏往往阻斷了人際網絡的發展。相約等待落空的另一方必定苦澀難堪,而秋誠想起自己也曾爽約於Butterfly,相較於志雄失約的理由不免自慚形穢,就因對方不是「自以為」的曉蝶旋即轉頭閃人,遂暗自決定若下次在螢幕上遇到一定得勇於致歉才行。
志雄打了一個很長的嗝,好似將這些年來的悶氣一次出清,腦海不憧憬雜貨店改裝成彩券行的風光模樣。有夢盼望成真,是每個「男孩」過渡成「男人」致力貫徹之路。
內心的脆弱總是攤在酒精的催化下,這讓秋誠的表情也泛著悵然若失。
「阿誠,你還好吧?」他把啤酒乾了。
「你……知道我女友過世的事嗎?」秋誠臉頰已醺紅。
「真的!」他怔了一下。
「她是我們的國小同學。」
畫面頓時切換……
細嫩的手指打開鉛筆盒的刹那,好似同時開啟了時光機器,光陰瞬時進入那年教室課桌上,秀麗的小臉蛋正專注地揮動筆桿,深層刻劃的蝶影力透紙背,彷彿傾訴著要他深深記得自己……
「該不會是那個以前坐在你旁邊的胡曉蝶吧?我還記得國中的時候還常在場邊為我們三劍客加油……」遙遠的記憶讓志雄難以相信緣份竟能如此渲染蔓延,卻陡然墜落。
秋誠低著眉頭,眼簾裡好似曉蝶就站在前方看著兩位昔日同窗喝酒。
志雄不擅長安慰別人,只拍拍好友的肩膀說了句:「往者已矣,來者可追。」
這句話灌入耳裡的同時,他這才想到什麼似地放下了啤酒罐,腦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可螢的身姿(因為她也曾說過『來者可追』),這也許是酒精產生的幻影也說不定。
志雄邊撥花生米下酒,窗外的涼風也來湊熱鬧,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喂,麻吉,現在有新女友嗎?」志雄黃湯下肚,話題也跟著深入。
秋誠聳聳肩不願多想,「好啦,不聊這個。對了,店面要換裝你應該也需要一筆裝潢費吧。」
「其實……我剛剛有想到,我這裡湊一湊大概有五十萬,其他的部份,我再……」他表情一轉,抿著嘴有點畏縮。
「沒關係,其他的部份你來跟我們銀行貸款,我想辦法用行員的低利率優惠給你。」秋誠舉起啤酒罐。
「可是……」
「可是什麼?」
「貸款需要『保人』,這是我比較困擾的……」志雄沒使用過信用卡,也沒有房貸,銀行對他的信用資料一無所知,相對所提的貸款案要通過的難度也會增加。
「你有沒有看到我臉上寫著保人兩個字。」儘管有點醉,但這醉話卻十分堅定。
夢的雛型已在眼前,接下來只等著資金挹注踏實貫徹。
秋誠自己在銀行上班當然知道當別人的「保人」是最傻的最有風險的,「保」就是「人呆」,如果債務人跑了,保人就必須償還其餘債務。
「你不怕我跑了要不到錢。」志雄還幽自己一默。
「我跟你說過的,信心就是一切,我相信你!」
志雄一時之間不敢眨眼,深怕眼皮一閤男兒淚不爭氣落下。
災難意外不全然意味毀掉人生所有風景,若能適時轉化上天的安排,看似厄運遭逢無情對待,實則轉圜契機否極泰來。
過一陣子,核發下來的「營利事業登記證」是送到手中最接近圓夢的溫度、最夢想成真的觸覺。
事業草創的腳步需要友人的指引,然而咬緊牙根自身的實踐力量亦是關鍵。
從開幕的第一天,一早開門到開獎結束後接近晚間九點才拉下鐵門,他戰戰兢兢把整套包牌系統給弄熟,細心整理門面,供給客人乾淨的簽牌桌子、椅子也一應俱全,包括各期的中獎號碼亦列表在牆上明顯處,並提供一些報章資訊刺激銷售,除了硬體之外,秋誠教他許多與顧客之間應對進退的技巧,畢竟隔行如隔山,現在服務的可不是毛頭小子。除此之後,聆聽顧客的需求也很重要,多把謝謝掛在嘴邊,這是秋誠送給他的商業週刊裡頭提到的。
不知不覺兩個月又過去了,這段志雄成長了不少,也容光煥發許多,原本的白汗衫換成體面的米白襯衫,阿兵哥短褲也被牛仔褲給取代,人要衣裝,誰說銷售彩券不需要好看的門面。
自從秋誠帶來幾本商業週刊,他才開始高中之後便不在出現的閱讀動作,許久未接觸的文字資訊讓井底之蛙有機會探索別有洞天的社會經濟現況。這天,他耐心細嚼週刊裡提及的便利商店7-11的所謂「多角經營」,彷彿藉由資訊的堆疊將自己送上井底之外眺望無際藍天,加上他本身對籃球賽況與各項運動生態亦瞭若指掌。
他猛然心生一計……
而在台北的秋誠這邊,書讀累了,有時會講個笑話逗逗可螢,對方偶爾也會提醒他別睡過頭之類的溫切打氣。
這些日子以來,他依然將筆記井然有序地提供給可螢,有時見她趴在書桌上小歇,他會將身上的薄外套輕輕給予包覆,這個動作在她的想像裡可蘊含了諸多空間。小研究室裡除了翻動書頁的啪達啪達聲之外,她身上自然飄散的清香總不時撩撥著他的嗅覺,還有她問他問題時專注的眼神也逐漸在他心底緩緩牽動著。
霪雨霏霏的夜晚,他送她回出租公寓,順便拿著紙拖把進到曉蝶以前的房間打掃,鼻息間還隱約停滯著薰衣草香氛,環顧房內一直沒動過的原有擺設,電腦自從上次掃毒之後就再也沒開機過,主人回不來,掃不掃毒也無所謂了。
他望著角落的立鏡發呆,想像幼年愛畫蝴蝶的女子站在鏡子前整理制服衣領的模樣,清晰的身姿仍歷歷在目……
他緩緩靠坐牆角,難掩的鼻酸漫湧氾濫溼濡了衣衫,徘徊的淚滴環繞眼眶。
「曉蝶!」他揮去臉頰上的淚滴驚坐起。
對面立鏡裡顯現了模糊的女影。
他立刻轉頭往身後探尋,一個箭步,他已拉起她的手,有溫度的柔細觸感,眼簾隔著淚滴逐漸對焦……
迷離……
復清晰……
「可、可螢,不好意思……」剛剛靠在牆角榻榻米上的昏沉意識現在才清楚確認,他掛著歉意緩緩鬆開方才緊握可螢的手。
「我才不好意思,門沒關我就進來了,我想去買宵夜順便問你想不想吃?」可螢漾著歉意,緩緩將手收回胸前。
說到宵夜,他深呼吸一口氣,似乎也喚醒了當初為何不堅持自己出門(買宵夜)的懊悔,也許現在一起吃宵夜的就是……
「可螢,我去買就好了,這麼晚了妳不要出門。」他似乎想將對曉蝶的虧欠投射在可螢身上。
可螢略知他失去曉蝶的心情,只說了「嗯」。
他拿起錢包欲要往樓下走去,她忽然拉住他的手,「小心喔。」
「我知道。」他點頭示意。
可螢一個人坐在摯友房間的榻榻米上,腦海裡則細細地回味方才結實的手臂,被他拉著時那股很具安全感的力道,款款深邃的眼眸就在面前,是呼吸得到對方身上味道的近距離。
周圍靜得只聽得到自己亂撞的心動,心不由自主地逐漸融化,但卻……少了點氣氛、欠缺適當的時機表露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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