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午,秋誠又想透過夢戀嗎啡像民間習俗「觀落陰」那般,尋找天懸地隔的伊人,又打了電話給那個女孩……

眼前謎樣的胖女孩,望著前方若有所思,小狗依然窩在她身旁,前方盤子照舊撒了幾顆小丸子。

她表情平靜地說:「就如莫非定律,越想急著做到的事情(比如:夢到思念的人),反而在那段時間裡越難以觸及(睡再多也夢不到)。反過來說,如果你心裡認定說吃了某顆藥丸之後,就可以理所當然輕鬆夢及想見的人,如此心情放鬆的情況之下,想要夢見誰就感覺容易達成,當一件事情被輕鬆看待,無須過份在意,自然水到渠成。」

他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睛,頭一次他被她篤定正經的態度給震驚,「妳是說……我的夢境……跟所謂的尋夢丸無關?」

「這只是維他命E而已,屈臣仕就買得到了,充其量只有安慰入夢作用。」紙條裡的內容不是開玩笑的。這就像感冒去看醫生,若醫生只開個維他命讓你以為是感冒藥,藥丸服用個幾天,感冒也會自然痊癒,維他命只是輔助的安慰劑。

呆若木雞正好拿來形容他,他這才猛然憶起最當初她說的「E」根本不是什麼自以為的「Emotion」。

她繼續望著天邊霞色,意味深遠地說:「即將入睡,或者快要醒來的時候,大腦皮質會處在半抑制狀態,你知道這個時候……人在睡眠當中與外界的連結大概是靠哪些知覺嗎?」

他眨眨眼,回想夢及爺爺、志雄與曉蝶的當時,外在環境帶給他什麼刺激。

「睡夢當中眼睛閉著,唯有靠著『嗅覺』、『觸覺』、『聽覺』來接收察覺外界的動靜,當這些刺激進來就很有機會夢見想遇見的人……」

「嗅覺、觸覺、聽覺?所以說……跟妳所謂的尋夢丸無關?」他還半信半疑。

 她點點頭,「本來就沒什麼藥丸可以控制夢的遊走,至於你會夢見掛念之人,我想多半與你當時所處環境當中,所帶給你的外在感覺刺激有關,就像半夜夢見自己尿急正往廁所走去的同時,實際上,躺在床上的你膀胱也正撐得難過,我的意思是說,睡覺時所接收的知覺刺激,多多少少會操縱夢的走向與對象……」

 

廚房傳來的煙霧餘燼撩撥了睡夢中的嗅覺,進而朦朧之間勾勒出爺爺的夢中身影;媽媽在廚房煮餃子的香氣喚醒了往日餐桌上爺爺鼓勵小秋誠吃餃子的加油聲。

原來,促使與爺爺夢境相遇的是睡夢當下,外界的廚房焦味喚醒了墜夢之思,爺爺當年教他小心用火的回憶影像;煮食水餃時的香氣、大同電扇給予他的涼爽記憶也幫助他在腦海裡找到被爺爺疼愛的記憶區塊。

睡夢中傳來了「爺爺泡的茶」這首歌的詞句旋律,字裡行間的意境領著他回到他心中期盼的情境裡,在那裡,爺爺恢復了紅潤的氣色,一家人和樂融融滿室茶香。

 

阿盛寄來的同學會邀請函,以及照片裡站在榜單前志雄考上體育班的勝利表情喚起了往日同窗之情(睡前看了照片,腦海的視覺印象把影中人帶入夢境),於是渴望再遇見出事之前的矯健身手,兒時友誼便忠實地在夢裡實現重播,回味籃球場上揮汗拼戰的舒暢痛快,在比賽結束哨音響起時,站在場中央接受所有同學的慶功歡呼……

平時上班日的午餐他不習慣外食,依然習慣使用國中到現在的那只鐵飯盒盛滿飯菜,每當飯菜香沁入嗅覺之時,他偶爾會憶起學生時期打完球滿身大汗又飢腸轆轆,然後回到教室猛灌飲料冰水,再大口一起嗑完便當,暢快淋漓的國中生活。

 

 對於小時候就相識,久別重逢邂逅的曉蝶,蔥餅的香氣與南瓜湯的滋味是他們倆共同典藏於大腦皮質、內心深處的味覺記憶,而經由可螢手中的南瓜氣味催化了淺眠睡夢中秋誠對曉蝶的牽掛。(味覺記憶的穿針引線撩撥了夢中舊愛)

「髮如雪」歌詞裡的「淒美了離別  我焚香感動了誰」最是讓他揪著心在夢裡傷懷,與曉蝶一起準備考試的那段期間,這首歌是彼此最熟悉的旋律,每當歌詞意境牽動了思緒,前額葉皮質區在睡夢中格外地活躍,越過了腦部記憶連結門檻,得以夢土輕瞥曇花一現。

 

    原來親情、友情、愛情在夢裡各自交織又互依繾綣的主因,是嗅覺、聽覺的撩撥,而非所謂尋夢丸的奏效。世上根本沒有尋夢丸。

 對於夢的綺思之真相揭曉了,一旦瞭解了夢產生之來龍去脈後,夢土便不再那麼刻意頻繁地被主觀意識踏進,對於夢中人的那份虧欠也得以釋懷解脫。曾幾何時他還一度以為夜半乍醒時分,躺回床上再補睡個回籠覺便得以延續未竟之夢。

若這世上真有尋夢丸,那想邀誰入夢便不是問題,比如:與過世的親人重溫天倫和樂;與年輕時的夥伴再次熱血灌籃、或河濱公園揮幾發全壘打;與往日愛人打開共同擁有的愛戀紀實,敘敘舊情遊山玩水甚至重溫肌膚之親……又或者,發財夢撿拾遍地銀兩,怎麼越撿越多,不亦爽乎……又或是,與政治人物、影視紅星來場真實生活當中遇不到的美麗邂逅……

但,腦裡徘徊運作的絕美境界換來的總是……惺忪眼角淚光,幾許黯然惆悵,要不懷念之人已遙遠世界另一端,不然就早已另為人夫、為人妻,難以前緣再續;即使滿手錢財猛然醒來刹那,卻「滿天全金條,欲抓無半條」更是嘔人;至於那些偶像明星亦浮光掠影,夢醒各自揮揮手,分隔於電視螢幕之內外兩界。

平心而論,夢境裡對方的一舉一動多半來自造夢人本身「腦海裡的運轉想像」,而夢中人鮮少帶來你前所未有的體驗,夢總是重複著過往的依戀溫存,造夢人不自覺將對方泥塑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狀態,讓夢多了一點虛幻,一些逃避,更多真實與夢國之間的失衡。

何不順其自然,讓時間沖淡對於再也無法真實相遇之人的何苦掛念。

也許是可螢的愛彌補了他心中的缺憾,漸漸回復以往的生活步調,不再奢求夢地溫柔鄉裡的短暫虛幻,即便偶爾潛入夢土,醒來也會掛著欣慰笑紋。

後來,秋誠與可螢搬離了出租公寓,就讓曉蝶的一切淡化在過去的記憶空間。

 

那天,志雄打電話來說,這個月的盈餘還可以多繳一點貸款,而且最近一有空就到附近的籃球場傳授附近的學生一些籃球技巧與進攻防守的搭配概念,聽他說那群孩子都喜歡叫他「虎克籃球王」(取自獨臂金鉤的虎克船長),他也笑嘻嘻甘之如飴,而且身旁的女友總會為他送上飲料,紮起馬尾陪小朋友傳球。

 

與其頻頻回首眷戀故人,不如把握世上常能相聚的家人朋友。

 

秋誠媽對可螢相當滿意,常常與兒子三個人假日逛黃昏市場買水果、食材,一起下廚氣氛好不融洽。可螢也喜歡常來他家坐坐寒暄,甚至主動幫忙打掃,這也讓奶奶與爸爸心中早已默默認定這位「準媳婦」。

「自從跟妳交往之後,我們家秋誠假日就比較常待在家裡陪我們,不然我們都快變成老孤單了。」秋誠爸的笑紋滿是對她的稱讚。

後來家裡談論的話題來到兩人的終身大事。

娶進門的當天,秋誠一家人,包括甫納入家族的漂亮新娘,在神龕前準備祭拜祖先,秋誠的二伯的最小兒子今年小二,理著稚氣的平頭,看著他老爸拿起香柱用打火機點燃,小平頭也好奇手舉高,對於點香這件事躍躍欲試,秋誠看著二伯藉這機會教兒子小心使用打火機。而這幅「薪火相傳」的畫面讓他憶起當年拿火柴常燒到自己笨手笨腳,現在的小孩可聰明伶俐多了。

柔和木質色澤的祖先牌位供奉在神龕之上,陳家歷代祖先,包括他最敬愛的阿公想必也默默地給孫子祝福,他老人家生前老掛念孫子的婚事。當秋誠將香柱緩緩插入香爐的那刻,爺爺彷彿就在面前帶著欣慰的笑容,看著孫子與孫媳婦繼承香火。

這對新人的婚宴上自然少不了志雄這位老同學共襄盛舉,而阿盛也在工作一個段落之後特地從大陸趕回來湊熱鬧,其他各個求學階段的同學加起來快五桌,婚禮往往就是老同學的聚會,一簇一群歡聚暢談、敘舊把酒言歡。

阿盛帶著志雄在「同學桌」這邊串場炒熱寒暄氣氛,餐桌上志雄漸漸與其他老同學談話互動熱絡,這些年他人在東部自閉未曾參與任何同學聚會,正好藉此婚慶場合與老同學閒聊交換這些年的生活大小事。他的人生觀與自信心,在事業與愛情兩方面得意順遂之後,有了不同的面向與廣度。對秋誠而言,當年的缺憾也總算彌補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簡敬洲的字話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