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魔術方塊
第一章 再來一支
人生就像魔術方塊，不管起初看起來再怎麼混亂雜沓，終究能還原拼湊回完整的六個人生面向。親情、友情、愛情盤根錯節；學業、專業、事業牽絆互繫，不妨試著平衡之間的比重，找回最初的感動。
「六種顏色要一個一個拼裝上去，妳都不會弄混喔？」他看著她家客廳小桌子上分成六堆的小方塊。
「熟能生巧，六個面、一面九塊，一個個裝上去就完成一個魔術方塊了。」她說得很輕鬆，手卻不停施力轉動小螺絲起子固定方塊的中心軸，在她眼裡，一個個六色繽紛的方塊閃耀著硬幣銅光，下個月的飯菜錢。
他抬起頭望向斑駁牆上，勤勞一格一格慢慢走的秒針，說：「還有兩個小時，為了感謝妳收留我，我來幫妳組裝。」
「為什麼不去補習班上課？你這樣不就少聽了兩個小時，真浪費你爸媽的補習費，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沒有啦……」她本來想講，你都不知道我也想去補習班，只是……。「周同學，該不會是溫靜芳在那邊有別的蒼蠅跟她討論功課，你才不去？」
「妳、真、聰、明！」他無奈搖搖頭。「還有個原因是補習很累人，連溫靜芳這種好學生也這麼說。」他還順勢做出搥搥背的動作。
「偷懶不要找藉口，人家她還不是乖乖上課。那你說補習比較累，還是跟我坐在這裡不停組裝輕鬆？」她攤開手掌硬繭。
他不置可否，「借一下妳家廁所。」
「阿櫻，來幫媽把冰箱裡的剩菜拿去電鍋熱。」傍晚時分，廚房裡傳來龐媽媽的呼喚。
她放下手邊的工作。放學後的時間其他同學不是在學校自習、打球，要不就在補習班延續白天的課業。
「我來幫忙好了。」他從廁所出來，自告奮勇走向冰箱。冰箱旁邊擺了一罐泡了虎頭蜂的藥酒。
「龐媽媽我來幫忙拿菜出來。」
龐媽猛然一愣，「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了。」她連忙放下鍋鏟，像在阻止他打開冰箱似的，「阿櫻的工作不好意思讓你麻煩。」
他識相站在原地沒動，「龐媽媽，那……我先去客廳了喔。」
家裡冰箱裡的菜餚多寡象徵著與貧窮的距離，同學來家裡她當然歡迎，然而小孩子可能還不懂家徒四壁是大人自卑的原因之一。
「那個玻璃罐好多隻蜂蛹喔，喝起來一定很補。」
「那是以前我爸自己釀的，他說昆蟲都有『蟄伏期』，這段期間佔了整段生命的十分之一以上，身體幾乎不動默默儲存能量。」
「所以，這罐藥酒醞釀了蜜蜂的能量營養。」
「沒錯。」龐淑櫻眼明手快又組裝好一個了。
「沒想到妳胖歸胖，動作還真快呢。」他回到客廳坐了下來跟著幫忙。
「喂！沒禮貌。」她瞪了他一眼。
「難怪妳家廚房角落有那麼多蕃薯，以後我不敢吃蕃薯了，免得跟妳一樣。」他可能很難想像三餐需要蕃薯加菜，蕃薯的功能可不只是都市人的養生配方，而是價格便宜又容易填補肚子的折衷省錢方式。
他隨口亂開她玩笑，她倒也不以為意。
「怎麼沒看到妳爸？」
「我媽說只要我好好用功讀書，我爸總有一天會回來。」她的眼神難掩思父之愁。
他點點頭，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她也隨即換個話題，「你知不知道明天週會課是大學的教授要來到我們學校演講？」
「我記得這位女教授姓『高』，而且演講的題目應該是『品德教育』，一聽就知道很無聊。」
「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她的視線仍專注在手上的組裝。
「妳忘記我是學藝（股長）喔，班級的事我當然熟。」
「像我功課不好就當不了股長。」
「不是這樣吧，就算功課不好，只要對班級事物有熱誠一樣能勝任，不是嗎？」
「最好是啦。老師選班級幹部都嘛從功課好的同學當中挑。」她停下手邊的工作，面露愁苦。
「不然，妳哪一科不行，我現在教妳。」
「可是……」她看著手邊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忙，「改天好了，謝謝。」
隔天，學校的大禮堂。
「我們來歡迎高教授為我們帶來精彩的演講。」校長以高亢的分貝示意同學們給予熱烈的掌聲。
台下的學生們紛紛乖乖鼓掌。
班級隊伍當中的溫靜芳看著坐在隔壁的龐淑櫻在班級隊伍裡正低著頭，下巴的肥肉擠在鏡框底下都快榨出油了，「妳在玩什麼？我也要玩。」
「妳不是應該認真聽台上演講？」在龐淑櫻的認知裡，她是班上的模範指標人物，守本分是好學生的義務。
「聽到不想聽了啦……」就跟名字一樣文靜的她竟緊皺眉頭，一反以往乖巧形象。
「我支持學生應當要有個快樂的童年，目前的教育體制都過於偏向智育的發展，忽略其他品格德性、體格訓練、群聚生活、藝術人文等等的培養……」台上的高教授以一個女兒已經十五歲的媽媽口吻諄諄教誨，對台下的教師而言如沐春風，但對青春期的孩子來說，能坐在大禮堂勉強安靜下來已經不錯了。
高教授拿著麥克風，繼續娓娓道來：「常常看得到國英數等等主科的老師借用美術課、體育課或音樂課來考試，當然我必須要讚賞借課測驗學生的老師們付出的辛勞……」
在場的學生紛紛點頭，頗有同感默默抗議，有些學生還轉頭望向那些曾經剝奪悠閒塗鴨、操場快樂跑跳、或欣賞爵士樂的「主科」老師們，在場的老師有些假裝沒聽到，或尷尬笑一笑。
「國英數之所以成為主科，是看在基測的分數上，但你人生要學習的科目不是只有三科，許多在課本上學不到的人生道理，必須走出教室，脫離課本才能親身體驗……」高教授隨著學生的熱情反應漸漸拉高分貝，把整場演講帶入高潮。
「我並不鼓勵同學參加課後補習課程，一方面就我剛剛所提到的，這無非加強了智育的填鴨教學，一方面同學往往依賴補習班，以補習班為主，忽略了白天課堂上老師的上課，這完全本末倒置。我可以跟同學保證，如果白天認真聽課，絕對可以省下補習班的學費。學生常有一種很要不得的心態，因為補習要額外花錢，不認真聽很浪費，但對於學校老師講課的內容卻敷衍得過且過……」言下之意，花錢的才會珍惜。
學生聽到連教授都說不用補習最高興了，而溫靜芳則搖搖頭，像是否定演講者的論調。事實上，班級的學科平均很誠實地反映了班上補習人數的多寡，對課業格外要求的導師不免期待學生能參加補習班延續學習（能拉高班級平均），除非回家後能抵抗電視的誘惑，高度自律自行複習，但青春期的學子能自動自發的畢竟少數。
台下。
「妳喜歡補習嗎？」龐淑櫻把她珍藏的魔術方塊收進懷裡，可見對它有相當的情感質量。
「有誰喜歡補習，要不是我媽一直逼我去，而且我爸也很忙沒時間盯我，只好透過補習班幫我複習功課，妳知道為了要在每次段考拿出好成績的壓力嗎？方塊借一下吧，謝謝。」
看在手帕交的份上，龐淑櫻才勉為其難讓它離開掌心，「要是我媽有錢讓我補習，晚上多上兩、三個小時的課，我的成績肯定能再上一層樓。」
「補習是真的有些效果，不然補習班不會越開越大，而且像數學這種主科一個禮拜才五節課，五個小時真的不夠應付基測，尤其台北市競爭又那麼劇烈，難怪數學、理化的老師要借課啦。」溫靜芳完全不理台上的演講者，逕自端倪六色繽紛分佈於四四方方的六個面。
投身教育科系研究的高教授繼續以為人師為人母的語調長篇大論「五育均衡」的重要，但理論歸理論，台下有些基層的教師竊竊私語：「如果沒實際站在第一線黑板前教書、又要管理學生秩序，怎麼能體會學校把基測成績當成年度招生的廣告招牌的龐大壓力，這可不是高談闊論的人能理解的……」
「溫靜芳，妳怎麼不聽演講，淨玩一些有的沒的。」班導師走了過來看到她正把玩方塊。要是別人沒認真把注意力放在講台倒也無所謂，但名列前茅的好學生就該賦予扮演時時刻刻循規蹈矩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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