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實驗室沒有刻板驚悚泡在福馬林的蒼白器官，也沒有玻璃櫃內盛滿透明液體的實驗個體，高速電腦設備與專業人才組織了研究團隊的靈魂，電腦負責精密計算統計研究數據，實驗室也像是一個心理諮商室，讓人放鬆的地方，接受臨床實驗的受測者也不用謹慎穿什麼白色連身手術衣，隨身的輕便衣服即可，當然具備專業心理分析能力的諮詢師一定陪在旁邊，以及對基因疫苗有研究的秦博士。
「腺相關病毒沒有高劑量辦不了事情，就來個『腺病毒』改善再接再厲！」詩織在實驗會議大膽提出建言，同時也獲得大家的認可。
「腺病毒載體可感染相當多種類的細胞，包括上呼吸道細胞、心臟、肝臟，其力價可經離心濃縮而變得相當高，對分裂或不分裂的細胞均能感染（因此不需高劑量），目前臨床上適用於癌症的治療和心血管疾病，基因治療的目的在於殺掉腫瘤細胞，過程引發適量的免疫反應，反而有助於腫瘤的清除……」詩織看著牆上的投影片對著其他同仁分析腺病毒載體的好處。
另一位同仁則補充報告：「雖然第二代、第三代的腺病毒載體已陸續問世，期盼藉由剔除更多病毒基因體的部份，以降低病毒蛋白所帶來的免疫（發炎）現象，但免疫作用似乎仍然不容易免除。前些日子，在美國臨床實驗時，即有一名十八歲青年因使用過高劑量的腺病毒載體治療基因缺陷的疾病，卻導致強烈急性發炎反應休克而亡。」
秦博士摸摸鼻翼，看著站在投影機前的詩織知道麻煩又來了。
「據我所知，正常人體內有相當多的腺病毒抗體……」此話一出，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出這個餿主意的詩織，不過詩織可不怕挨博士的罵。
她則陪笑，「我也知道人體有很多腺病毒抗體，呵呵。」
博士繼續解釋道：「體內的腺病毒抗體一多，就很容易與腺病毒載體結合，抵銷減了病毒的感染力，造成帶有腺病毒載體的標的細胞在體內很快就被消滅，有效的兵力太少，基因治療的效果大打折扣，如果劑量沒拿捏好，一次打了太多，你們知道病患會怎麼樣？」
詩織俏皮地伸出食指彎一彎，說：「載體施打超量，產生大量的抗體抗原互打，引發嚴重的免疫反應，嗚呼哀哉。」
如何有效拿捏劑量以避免造成嚴重發炎狀況，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
「況且……」博士摘下眼鏡露出一臉的疲憊，「腺病毒載體感染後的基因表現，我聽之前的報告只能維持三個月。」像季刊一樣，維持忠誠的代價跟打肉毒桿菌除皺紋的效果差不多，必須定期施打，很麻煩，哪有這三個月不花心，時效一過就招蜂引蝶。
最後，大家都下注在『皰疹病毒載體』。
拼了！
詩織一樣站在會議室的投影片前，分析其可行性，說：「皰疹病毒有七十幾個基因，而且長度約是150kb的最大型DNA病毒，相對於最瘦小的腺相關病毒載體只有約4.5kb，這樣就解決了腺相關病毒的高劑量成本問題，而且皰疹病毒像腺病毒一樣能感染肌肉、心臟、肝臟等等不同類型的細胞，還能潛伏在如神經細胞這類的特殊細胞之中，也能插入大量的治療基因，更厲害的是，像反轉錄病毒一樣，在中樞神經能提供持續的療效，至少一針撐個兩、三年沒問題……」從她的報告看來皰疹病毒解決了『腺相關病毒』的缺點，新增了『腺病毒』、『反轉錄病毒』的優勢。
香檳可以開了吧！
慶功宴要在哪一家高級餐廳盛大舉行？
大家等的不就是這一刻了嗎？
理論上很完美，但實際研發的過程才明白，要將皰疹病毒轉變成載體之前必須先去除其驚人的複製能力，並減少病毒蛋白質所帶來的毒性作用。然而，病毒的基因體太龐大、又過於複雜，要完成一個失去複製能力的重組病毒，在技術面上有很大的瓶頸，即便不具複製能力，藉由重組病毒感染的細胞因表現出太多皰疹病毒基因的產物，常常成為免疫系統一併殲滅的對象。就像臥底警察的栽培很不容易，必須本身能抵擋黑錢的誘惑，又要兼顧其忠誠度與「不被發現」，好不容易查到一條大案子，卻在槍戰中死得不明不白，身份無法被上級承認，連個撫恤金都沒了。
上帝自有祂的一套遊戲規則，俗話說，有一好沒兩好。如果皰疹病毒真的那麼無敵，那前面三種病毒不就混假的。
回到當下，站在台上的秦博士仍印象深刻，發現四類病毒載體都不可行的彼時，他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氣餒的，只不過是確認了四種行不通的方法而已，天無絕人之路。」他仍挺起腰桿賣老臉向各方研究贊助單位找經費。
所謂的勇者，只不過是比人更堅持而已，即使一輩子也無法通過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那端品嚐哈密瓜果實，但從荒蕪的黃沙一路堅持走來，已然享受了最甘美的綠洲泉水。
「我們仍有辦法預防它的發作，方法是激發『垂體後葉荷爾蒙』的受體增加，但這在實際的執行上有些困難，然而我的實驗室採用的原理是直接使這組RS3334失效，脫離3334，長長久久1314（一生一世）。大約三年前，我的研究團隊使用了四種病毒載體，實驗了一整年，觀察了好幾十個個案，不知道開了幾次會議卻仍功敗垂成，但是我今天來這，並不是要講什麼感人的勵志故事，至於進展到什麼程度，我先賣個關子。我先講述一點理論部份，各位才會知道我們團隊有多厲害……」
台下的聽眾跟著會心一笑。
「我們都知道細胞膜是管制物質進出細胞的門戶，因此，病毒才能利用細胞膜上的受體進入人體細胞，萬一病毒表面結構並不符合受體規格，受體不會開門讓病毒進入，我舉個例子，像禽流感的病毒就無法進入人體細胞。很不幸地，科學常用的那四類『病毒載體』想要解決出軌基因，卻受到細胞膜上受體的阻攔，要不就是轉殖基因能正確進入細胞的量很少，就算轉殖成功，但轉殖後的細胞沒有大量生長，而且選用病毒當載體要考慮到病毒引發的發炎、過敏症狀，甚至是引發惡性腫瘤的可能性都要納入考慮，為了對付RS3334，我們那個實驗室幾乎山窮水盡了……」秦博士把視線放向演講廳的盡頭。
實驗室角落螢光魚的死亡被引申為基因轉殖實驗的大挫敗。
其他實驗人員紛紛把胸前的工作證取下，象徵這項研究已窮途末路，陪伴了所有人三年多來的潔淨實驗室確實短暫見證了各方的努力，資料紀錄人員也正著手整理疫苗的研發歷程（成立博物館？走進歷史？），儘管到頭來因疫苗的效能無法持久在人體發揮，或者載入的基因量不足等等因素必須暫緩，甚至終止了研發任務。
那張質體合成示意圖映入他的眼簾，既然傳統的病毒載體無法突破，那就用非傳統的方式，就好比預防外遇本身也是一項突破傳統窠臼的創舉。
「質體、質體……」他像施咒般嘴裡呢喃著，「那就試試看『非病毒載體』吧！」鼻樑上的鏡片反射出一道光亮，那時他帶著放手一搏的任性口吻，害得其他人也跟著不知該繼續持續對抗上帝的基因路線革命，還是要打包行李離開研究行列另謀發展。
「博士，我們的經費可能……」詩織聽會計說錢快燒光了。
「沒關係，我去跟『那些女人』募款。」所謂的「那些女人」指的是擔心老公外遇的貴夫人們，一旦疫苗研發成功，要抓住老公的心就易如反掌，畢竟外遇的代價是「無價」，尤其一些貴夫人為了抓住有錢老公的心，所下的功夫也幾乎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偶爾有些不孕的少奶奶更是擔心地位不保，因此秦博士的診所也暗中特別為不孕的貴夫人處理「代理孕母」【註1】（參見本章節末頁）的相關事宜，由於代理孕母在台灣尚未合法，秦博士為了避免法律糾紛，處理的態度上絕對低調保密，中間有些技術上的技巧與尋找孕母本身的細節，想當然爾，求子的代價也跟著水漲船高，而其中大部分診所的收入不是進了秦博士的私囊，要知道，撐起一個實驗室的開支需要其他相關副業來維持，好讓研究經費才有個支撐補給，實現理想。
像之前有位氣質頗佳的長髮熟女，前來詢問「代理孕母」的相關事宜，由於年近三十歲還不算高齡產婦卻急著前來諮詢，這可讓秦博士有點意外，外表保養得宜宛如年輕妙齡女子的她為了傳宗接代找上他的門診，莫非不幸癌症上身，想在輻射化療之前以子宮完成生命的延續。
那是一個寒流來襲的聖誕節夜晚，冷風颼颼使得診所裡裝扮成聖誕老公公的工讀生在紅色聖誕裝裡面多加了一件背心禦寒。
診所的玻璃門上用雪白噴沫畫上「2010 Merry X’mas」的字樣。再過幾天就是嶄新的2011年了。
「小姐，請問想要有個小孩的費用是？」她直接向護士詢問，即使生命不該價格化，但這是最不拐彎抹角的尊重。她頭上的「格紋卡其色毛帽」特別引起護士的注目，因為護士知道那頂帽子是英國的高級牌子「DAKS」，採用頂級的羊毛材質編織、格紋車工頗具質感，令熟女們愛不釋手，毛帽很別緻，但是價格並不漂亮，大概是護士月薪的三分之一。
「全部辦到好大約兩百（萬）左右，首先我們要幫妳找個合適的代理孕母，費用包含了給孕母一百五十萬的『子宮租借費』與『營養食才費』……」護士稍微壓低音量進一步說明：「出借對方十月的子宮，再加上這段期間買給她吃的補品食材，加上一點安家費……」
「那代理孕母好不好找？」她看著這位護士右邊嘴角有顆明顯黑痣。
護士仍不時瞟向她頂上高貴典雅的DAKS格紋毛帽，「通常我們都會找國外的健康女子來代勞。」
「如果說要找本國的代理孕母……有辦法嗎？」
護士一聽有點驚訝，「妳是說找我們台灣人當孕母嗎？」護士看她臉上白皙細緻的皮膚，完全都不像到了三十歲開始走下坡的膚質。
她看著護士一時語塞，連忙說：「沒有啦，這種情況應該很少，也不允許吧。」
「在台灣是不允許沒錯，就怕孕母對肚子裡的孩子產生感情，到時候委託父母、代理孕母與嬰兒之間衍生沒完沒的『新三角問題』。」護士說話時嘴角的痣也跟著隱隱跳動。
她逕自點點頭。
「不好意思小姐，可不可以問妳一下這頂帽子在哪裡買的啊？大概有多少的折扣？」護士禁不起格紋毛帽的誘惑。
「喔，妳說帽子喔，是人家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我也不知道打幾折耶？」她順手摸摸帽沿，手心傳來羊毛的柔軟，心裡忖度著那句老話，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科技的發達成就了生命科學，也解決許多疾病，延續了生命的靈魂座標，只要有銀兩，即便子宮也能出借，替不孕夫妻完成不可能的傳宗接代任務。
「有錢真好……」她不自覺地呢喃。
護士聽了也跟著附和：「對啊，有錢真好，有閒錢我就可以去百貨公司shopping一頂DAKS的。」聖誕節好想趕快下班去逛逛百貨喔，護士看了一眼手錶，怎麼上班時間，指針走得特別慢，「對了，小姐如果妳想找代理孕母的話，我們診所也能提供相關的服務，不過必須先簽一份合約……」嘴痔護士壓低音量。由於代理孕母在台灣尚未合法，為了保護診所、也顧及病人的權益，簽訂互相保密條款是必要的手續。
「嗯……小姐，我不是要找代理孕母……」她有點支支吾吾。
「啊？」護士突然停下遞上合約的動作，手中的原子筆差點掉下來。
「是我要當別人家的代理孕母……」平穩的口氣卻語出驚人。護士驚訝眼前的美女竟願意冒著妊娠紋上身、身材走樣的代價，子宮借給別人去孕育他人的DNA。
「小姐，如果妳真的要當代理孕母，我建議要先『減肥瘦身』調整體質，這樣對妳跟胎兒都比較好喔……」護士還是很難相信綽約亮麗的貌美女子成為孕母豐潤的妊娠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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