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劍湖山
我按下「雅于」的手機號碼，她說手機號碼可不能讓學生知道，這是旅行社規定的。還好，沒規定不可以給老師。
「等一下，可以去找妳一下嗎？」我邊享用王子飯店的早餐邊打給她。
「嗯，可以啊！我們所有的領隊們都會在遊樂設施附近駐點喔！」彷彿她就真的在我耳邊漾著笑容對我說。
從王子飯店繞過蜿蜒在樂園中的柏油路，我在「咕咕餐廳」前的用餐座位區找到紅色制服聚落，大陽傘底下我一眼就瞧見雅于的身影，我走到她對面的空位坐了下來，旁邊還有幾位領隊，與幾個閒閒沒事找領隊聊天的學生。
「『雅于』，妳在忙什麼？」看著她在每一張飯店住宿房卡上寫著：「＊＊：2007年的畢旅，你住＊＊號房。你的小領隊海賊。」這是她要給每位學生的紀念品。
「我的也要寫。」我像小孩子跟大人討玩具拿出我的這張，移到她面前晃呀晃的。
「OK的啦！」她的口頭禪。
「等一下！你剛剛叫我什麼？」她忽然停下筆，嘴唇微微半啟，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不覺得照片裡的男生好像變帥了？」我故意指著自己的臉。
「啊！」她大叫了一聲。好在遊樂園區內大驚小叫沒什麼關係，就當成玩G5嚇過頭。
恍然大悟之餘，她驚訝地抓著我的手臂，「難怪我一直覺得……」心裡的衝擊讓她的眼框稍稍溢著淚光。
她抓著我的手，凝望著我的畫面大約持續了三、四秒……
又旋即低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緊抓著我，「sorry。」又趕緊放開。或許她難為情於旁邊的學生會看到抓著手的親近動作，抑或，她看見我手臂上的伊芬簽名「Eve」字樣，以為我心裡還掛念著小護士。
若我也伸手拉著她說：「我不喜歡伊芬了。」這樣肯定很奇怪。
我只是笑一笑，繼續坐在她對面。
她也漾著笑容收起淚痕，「嗯……，幫我一個忙。」她先開口。
「好啊，先等我一下，要幫我佔著妳對面的位置喔，我去洗手間。」
我起身一步跨兩步地跑向洗手間，一方面怕她對面位置被找她聊天的學生給佔去，另一方面，我要趕緊洗掉手臂上的Eve。
回到她面前，我故意把手臂洗淨的位置左晃右擺，企圖引起她的注意，相對地告訴她我想關注的人是……
「幫我看看班上同學的名字有沒有打錯的。」她低著頭整理一張張房門磁卡。
「我也想要一張喔！」
她寫完了前兩句，正當她要屬名時，我趕緊說：「我要跟別人不一樣。」
「簽上海賊就好了啊。」她聳聳肩。
「不行，因為……」
「因為妳跟別人不一樣。」
於是，我的這張磁卡上，她的字跡：「阿臣：2007年的畢旅，你住365號房。『比較漂亮的雅于』。」當年我的高中畢旅，我的死黨林偉勳當時搭訕的那位住在高雄的女孩，通了E-mail一陣子不了了之，跟我卻比較健談的女生竟無巧不成書，是七年後眼前的海賊。
有了她的字跡加持，原本人手一張的普通塑膠片，對我而言成為到此一遊的紀念象徵，而且是跟她一起來的。
我像小孩子得到心愛的禮物，整個胸腔飽滿雀躍的輕飄感，在我眼裡她有別於其他人口中的海賊，而是七年前在長途電話中那位比較漂亮的雅于。
「這是對一個地方的紀念回憶，當某一天再來到這裡，再看看這張卡片，對這趟畢旅的學生來說，他們就會想到那年畢旅曾住在哪一號房，搞不好會再住進同一個房間也說不定。而且，勾起回憶的同時也想到他們的領隊，我，海賊。」她驕傲地說道。
「對啊！我也會想到妳耶，雅于。」我偷偷這樣想。
她比對著每位學生的姓名或綽號，繼續揮動筆桿簽寫著其他人的房卡，專注的神情，就是這股堅持，讓我也黏在椅子上，她對面的位置，陪她完成給同學們的這份心意。
「接下來給同學的小紙條，我一定要一張一張內容都不一樣，這樣才有誠意。」她轉轉藍筆得意洋洋的說。
「好，我幫妳裁紙。」
在這剎那間，小小的時間縫隙裡，彼此的眼神短暫交會，雖然短暫卻有很深的交集。周圍的人與歡樂聲彷彿都停止了，遊樂設施也不動了，只剩我與她四目相接，眨了眨眼給對方淺淺微笑，旋即又各自低下頭忙自己手邊的事。
下一秒，世界又恢復運轉，學生的嬉鬧依舊，遊客來來去去。
「我們去玩對面攤位的投球遊戲，好不好？」我還陶醉在剛剛的微笑裡。
她沒有海賊式的「OK的啦！」，只是屬於雅于的淡淡回答：「嗯，好啊！」
「把小球投入前方這一排的玻璃罐內可得一分，後面第二排的是兩分，最後面的三分。前面的布偶就依照所得的分數來獲得，分數越多可以得到的布偶越大隻喔。」攤位老闆娘解釋著遊戲規則。
我看著前方牆上掛著許多小布偶由小到大排列，所需要的分數也越來越高。
「雅于，妳喜歡哪一隻？」
她看了看布偶牆，像小孩子選禮物般顯露可愛的猶豫表情。
「白色猴子！」她指著前方。這需要六分。
「老闆娘，先玩一局。」我遞上一百元給老闆娘。
老闆娘拿著一個裝了十顆小球的籃子給我。
「雅于，妳知道我是師奶殺手嗎？看我的表現，我再去跟老闆娘多凹兩顆。」我賊兮兮的看著她。
「老闆娘，我等一下幫妳多找一些學生來玩，那、那可不可以多給我兩個球？」我笑嘻嘻的對老闆娘說。
手裡多拿了兩個球，一臉得意的回到她面前。
「好啦，你最帥。那接下來就看我的嘍。」她退回投球線準備出手。
一副躍躍欲試地在空中畫出一彎彎拋物線軌跡。
「妳為什麼不要分數多的毛偶，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玩下去。」看著她認真地投著每個球，還不時發出進球後的勝利V 手勢，或是彈出框外「唉」的一聲蹙眉失望，眼前紮著馬尾的女孩就是那樣率真。
「你投進五顆，五分了，再差一分而已，她手上只剩三顆球。」幾個學生看著我對雅于精神喊話，都好奇靠過來。
第一顆沒進，她看了我一下眨眨眼，「沒關係繼續，我相信妳。」
下一秒。
半空中又畫出一道弧線，第二顆又彈出邊框，沒進！
正當她準備讓最後一顆球升空之時，「等一下，讓我來！」我還是要逞一下英雄。
這時她往身後看，「哇！這麼多學生都圍過來了。」她驚訝我們兩人的魅力。小護士伊芬也站在學生旁邊一探究竟。
「老師，加油！」自己班上的學生喊著。
「謝謝大家，不會讓大家失望的。」我摩拳擦掌準備抱得雅于歸，我是說抱得她喜歡的布偶歸。這時的鼓譟氣氛彷彿又回到前天晚上的超high晚會，耳邊又開始震天價響。
大家屏息以待的同時，球在我手裡飛奔而出，像是一頭猛虎擦過空氣裂嘴咆嘯，又是一彎生龍活虎的弧線。
身為數學老師，經過我精密的目測計算，這前進的路徑絕對沒問題，投球手勢也配合得恰到好處，眼看著就要進入一分的玻璃罐內，歡呼吧！哈哈！
電光火石之間，果然……，「雅于，這小白猴布偶不成敬意，請收下。」是、是幻覺。
果然……
果然，彈出框外，「靠北！」我心裡暗幹了一聲。
我呼吸幾乎停止。
所有的人地事物也按下暫停鍵。
我心想，完了！
但說有多怪，就有多扯。
奇蹟出現！
因為……
因為，彈出一分的玻璃罐外，竟然飛進後排的三分罐內。不僅獲得雅于要的布偶，還多了兩分。
所有週遭又按下播放鍵。接著，一片歡呼。
雅于抱著我歡呼……，沒有啦！旁邊學生太多，這行字亂加的。她只是笑瞇瞇地拿著小白猴把玩。
歡呼聲中，小護士伊芬走到我身旁輕聲對我說：「游逸臣，我想要那隻大布偶，願意幫我一下嗎？」
認識她這麼久了，她第一次對我說：「游逸臣，我要那……」，她從來沒主動跟我要過什麼。
「沒問題。」我回答的很小聲，心裡居然很怕……，很怕被雅于聽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開始在乎。
在乎……
雅于。
這下子，我真的要找學生支援了，因為……，伊芬要的紅色大布偶要八十分才能換得到。加入我多的兩分，還差七十八分。
老闆娘，生意來了，該是我報答妳的時候了。
我又拿出一百塊，老闆娘人也很好，也多送了兩顆，我拿著一籃小球遞給小護士，她投了幾個沒進。
「游逸臣，你幫我投啦。」她皺著眉意興闌珊。
「小姐，要專心，要有耐心！要努力才有收穫。」
她還是搖搖頭，執拗要我出手。
學生見狀，「老師，我來幫小護士。」幾個學生興致高昂接過那些球，開始一球一球地飛向目標。
這下共累積七分，還差七十一分。
「一定要那隻嗎？降低一下分數，換個目標可以嗎？」
她還是搖搖頭，依舊掛著任性。
我當然想幫她，但又擔心雅于會不會吃味。
還好，後面冒出幾個學生自告奮勇說：「同學們，我們幫小護士贏得大布偶好不好？」某個學生帶頭湊了幾百塊，又抱了一堆球，下起了小球雨，驚呼聲此起彼落，老闆娘跟大家都忙著記分，就這樣一步步，應該說一球球，往大布偶邁進。
人越聚集越多，一堆同學看著兩位射手表演進罐，小護士負責在旁邊加油打氣，閃亮的明眸鼓舞著男同學發動小球攻勢。
還差三十分，兩位學生手臂有點疲了。
攤子前，不死心的小護士輕輕揮了揮手，「同學，一起來玩。」學生紛紛聚集圍在攤子前。
另一個同學敲邊鼓說：「我們的目標要幫小護士贏得八十分，抱回她要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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