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生館
車子到了海生館，我利用集合的空檔跟司機先生打聲招呼，請他讓我坐坐駕駛座，想像駕馭這輛龐大移動機器，過一下當大客車司機的乾癮，他還好心的說：「這邊空地很大，可以借你開一小段。」我跟海賊聽了都嚇一跳。
「開這種車有幾個好處，第一、不怕被拖吊，因為一般拖吊車根本拉不動；第二、不用去KTV花錢唱歌，可以在車上唱到爆；第三、家人朋友出外郊遊，不怕人多位置擠，可以容納四十人，而且還可在中間走道兩個一前一後，練投王建民的伸卡球。」我坐在駕駛座，扶著大圈的方向盤，海賊在旁邊拿著麥克風亂介紹湊熱鬧。
我駕駛著大客車滿臉豪氣、她在旁邊笑嘻嘻的畫面，也收進了我的相簿內。
「以後我有錢也來買一台，我負責開車，妳負責指路，我負責甩尾，妳負責抓緊尖叫。」
「我也覺得你當老師太可惜了，你來當司機，一定有很多旅行社要找你出車，而且還可以認識很多漂亮領隊喔。」
「真的喔！」我很配合她，裝出一臉高興的表情。
「如果我當司機，那可不可以要求出車帶團的每一天，領隊都一直是妳？」我帶著笑臉又裝疑惑。
「而且不可以中途換領隊！」
「OK的啦！」海賊的陽光口頭禪可以讓陰天立刻放晴。
彼此都笑得很開心。
是那種開心到……，連「領隊都一直是妳」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說給她聽。
這是我跟海賊相處的第三天，許多美好的回憶就在這三天一點一滴地累積，明天還有一天可以繼續延伸……
下車後等著要進入海生館的空檔，同學找她拍照、玩牌，我則接上耳機享受輕快旋律，有別於第一天的頭暈眼花，已適應了一路的顛簸搖晃，我望向館外的遠方，深深地吸一口南台灣的鹹鹹海風，試著將它帶回北台灣，這樣我在台北溫習這四天的點點滴滴時，鼻息裡就有屏東的味道。
「阿臣老師，要不要玩大老二，輸的人被畫臉。」海賊的邀請讓我暫時擷取墾丁的空氣分子。
第一把，我輸了，海賊有機會在我手臂上飛舞。
她順勢抓住我的手揮動螢光筆，或許是陽光的映射，緋紅的薄唇、清澈的眼眸，有那麼一下下我幾乎……，在她寫上『海賊』的最後一筆劃結束前，我才整個回神。
記得第一天，她和學生在手臂、臉上畫得很開心。早知道她會那麼開心，我應該第一天就跳下來一直故意裝輸，讓她畫個夠。
說真的，那是由於這三天與她的接觸相處，以及她對同學的用心照顧，才讓我對俏麗的馬尾女孩有著那麼一點點觸動。倘若沒有這些時光的累積，沒有來自於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微微感動了我，拿著筆亂塗鴉其實也沒什麼意義。
第二把，我又輸了，今天是怎樣？
獲勝的是班上同學，應該是迫於我的淫威之下，所以他決定把塗鴉的機會讓出來，正好小護士走了過來見到這幕。
「讓我來簽名吧！」小護士揮動筆桿的動作對我來說帶著一股熟悉，這不是第一次在我手臂上留下字跡，是因為這三天漸漸熟識了的緣故？
還是，還是她的名字早在……
她緩緩地在我手臂皮膚上，勾勒出自己的英文名字，筆劃並不是很順，是那種若有所思的走走停停，可以猜得出她也跟我一樣，彼此都百感交集，澎湃複雜的思緒裡有甜美有酸澀……
繚繞迴盪在我腦海裡好些年的英文字母『Eve』在闊別這麼久之後……
又清晰地重新回到我眼前。
當然……
當然，小護士不是第一次留下她的字跡，早在七年前……
「這是我很熟悉的名字。」一時我也不知該說什麼，隨便擠出一句話，頭也不知要往哪裡擺，她就站在我面前，一對水汪眼瞳很自然地盯著我瞧。
不知實情的同學還插一句：「老師，你對小護士最熟悉了。」
我們都假裝沒聽到。
「處罰結束了，你們繼續，有處罰再叫我。」小護士戴上墨鏡走到旁邊的椅子上休息。
接下來的牌局彷彿預告了我往後日子裡，關於情感上的蛛絲馬跡，之後我就再也沒輸過，再也沒有Eve揮毫的機會，反倒是輸的都是海賊，在同學的歡樂喝采聲中，「阿臣」兩字靜靜地躺在海賊的手背上。
「同學，等一下進海生館要注意……」十分鐘後全體集合，海賊細心的提示又在前方響起。
司機也準備進入館內休息一下，看到司機我忽然想起第一天他在車子拋錨時講的：「這真是個奇蹟啊！」我也覺得是奇蹟，沒想到這些年之後還能遇見Eve，一般來說，分手後的戀人很少有機會相遇的。
迴盪的心事拖慢了我的腳步，我拿起手機撥給最要好的高中同學。
「林偉勳，你猜我遇到了誰？」還是有點樂不思蜀，雖然這份驚訝已保留三天了。
「林伊芬！我還記得她的英文名字叫Eve。」他怎麼一猜就中？
「你怎麼知道？」
「唯有那朵我們記憶裡的美麗班花，你才會這樣問我。」
Eve三個字曾牢牢地填滿了隸屬愛情的小天地。
「你之前不是分了嗎？你們在街上相遇了喔？」
「不是，她現在是旅行社帶團的小護士，剛好帶到我們學校這個梯次……」我快步往海生館大廳，沿途有個超大噴水池，上面還有幾隻大鯨魚騰空翻躍的模型。
「那你現在覺得她怎麼樣？」林偉勳似乎在暗示些什麼。
「其實，我不確定……」我還有些優柔寡斷少了些自信。我想起這幾天我與她聊天接觸的時間總被學生給打斷，有一搭沒一搭的。
「如果你想延續你跟她以前的那些感覺，你覺得你要拼拼看，拿出你的熱情戰力！」林偉勳最擅長敲邊鼓，不過，我現在確實需要有人鼓舞我，激起我再次為愛戰鬥的意志。「舊愛還是最美！」底下接驚嘆號，還是接問號。
掛上電話，隨著館方的解說人員，我們這群同事先在珊瑚王國館裡開開眼界，遊客們徒步其間的透明海底隧道穿梭在人造海洋裡，鯊魚、魟等大型魚類，以及各類奇形怪狀珊瑚盡收眼底，特別的是還有一艘海底沉船，各式熱帶魚來往奔馳搶地盤。其中，身側帶有橫紋的橘色小丑魚有強烈的地域觀念，當幾隻小丑魚選定某幾朵海葵佔地為王之後，便把附近的小魚種區離，追逐的畫面像流動的繽紛水彩。
走著走著，大家開始往自己有興趣的主題館分散。
非假日的館內人數不多，幾乎是自己學校的學生，好像還有另一個學校的國中生也出來畢旅，空間內迴盪的幾乎是國中生的驚呼連連。
後來，我在波光粼粼的超大展示池旁駐足，一對白鯨悠游其間，偶爾往水面靠近換氣。
渾然不知Eve就站在我身旁，「游逸臣！」。
我猛然一轉頭。
她的細緻臉龐映著玻璃的反光，五官顯得格外清晰，手裡還拿了包波卡。
「好巧，在這裡遇到妳。」
「你是說在海生館遇到？還是，闊別了這幾年後還能面對面說話？」
「嗯，都有！」我搔搔頭。
「你愛吃的波卡。」她把鮮黃色的包裝遞到我手裡。
「沒想到妳還記得。」
她就位在我眼前距離不到一步。
「嗯……，之前公司把帶團名單送到我手中時，看到你名字很高興，我就……，放棄休假參加這次出團。」
「真的！」
我的心像一盞突然打開的燈泡，整個亮起來。
「我記得第一天在月眉看到妳的時候，我整個只有傻楞，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後，還有機會遇到妳。」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讓人想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些目光。
潔淨的眼眸在微暗燈光下透出絲絲明亮，晶透的臉龐特別惹人疼愛。
「喔，對了！那時候我們這群領隊猜你是教哪一科的時候，我居然還想了很久你大學是念什麼系的。」她掛著一抹靦腆。
「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再看到妳。」
「墾丁街上，妳走在我前面，我真的好想與妳好好逛一逛敘敘舊。」
大一那年，墾丁的那條街上也曾出現我們的身影，彈珠台上那顆被我用力一頂的珠子，我還記得它突然偏了方向之後，接下來就是我們的歡呼聲像是中了樂透。
「妳記不記得，那時候我曾送妳一個小玩偶？」在我眼裡的她依舊風韻猶存。
「後來在那件事的氣頭上我把它丟了，雖然事後很後悔……」
「沒關係，事情過了就算了，那前天的小粉紅（玩偶）還喜歡嗎？」她遞上在販賣部買的「木瓜牛奶」。我對波卡洋芋片的熱愛一如她對木瓜牛奶的喜好。
「嗯。你怎麼記得我喜歡粉紅色的，還有我的最愛喝的……」她往我面前走了一步。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妳挑的就是粉紅色啊！」腦海的回憶畫面回到大一那年我們的墾丁大街，我提著兩罐飲料，她拎著粉紅小玩偶，兩人手牽手。
「對啊！那時候我們好幸福喔，我想起我們贏了兩罐飲料。」此時，她的眼瞳裡只有我。
「那當然要歸功於我的黃金右腳，呵呵。」我情不自禁往把掌心貼著她握著飲料的手背，「木瓜牛奶要趕快喝掉，不然等一下牛奶跟木瓜混太久會（變質）結塊。」。
兩人面對面、兩雙手共同握著杯身，唯一的交集點，這幅倒影就像個「M」字。
一旁超大展示缸裡的白鯨悠閒地望向我們雙手緊握彼此取暖的身影。
我知道觸目所及的M影，代表的是……
MISS所蘊含的「想念」在心緒裡繚繞盤旋。
手指觸感停留的卻是海賊幫我包紮的溫暖。
「……」有那麼幾秒鐘彼此轉過頭來凝視一下對方。
昏暗氛圍裡，最能卸下往日戀人對彼此的心防。
「對了，我還是再解釋大一那件烏龍，我真的……」
她掛著微笑，揮揮手指示意無需解釋沒關係。
「一切的真相後來我都知道了，其實……，我一直很相信你的，只是當時……」她怪自己倔脾氣。
「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此刻她的眼神少了以往的公主驕氣。
柔順的眼神驅使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我對大一那年的假日記憶幾乎是例行的「統聯日」，南下台南找Eve的路程把統聯客運的座位當床舖，星期五的晚上利用夜間行車的路程轉換成睡眠時間，一路上睡了又醒、換個側臥姿勢，醒了又睡，星期六一大早下車就可以見到遠距離愛情的女主角，我眼前的小護士，
「第一天月眉，你看到我的那股訝異的表情，我一想到就覺得你那個樣子好呆，好好笑喔。」她拉著我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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