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的終章
一上車，班上這票學生又喊唱了兩個多小時，接近晚餐時間，終於抵達劍湖山王子飯店，整個遊樂園區呈現亮閃閃的寧靜夜晚，抬起頭來是月明星稀。
晚餐過後，飯店為我們學校師生準備的餘興節目在室內廳裡隆重展開，一陣鑼鼓喧天的音樂開場，台上小丑造型的外國表演者展現拿手絕活，包括：流暢優美的四人舞蹈表演，舞者手中揮舞火把焰光閃跳、幾名白人舞者下腰仰身緩緩滑過離地面這麼點距離的橫桿下方，展現筋骨柔軟的美感，並配合著燈光音樂帶動歡樂氣氛。
晚上九點多表演結束後，一行人走出表演廳外，經過花圃角落可以俯瞰雲林的萬家燈火，黑朦朦無際的夜色裡矗立著彩光四射的巨大圓盤摩天輪，遠遠望過去，好似一片黑幕之中開了一圈五光十色的漩渦，把人們的視線都給吸引過來，把許多浪漫的記憶給一一喚醒。
曾經在同一個時刻，我凝視著坐落於繁華台北的大直摩天輪，儘管相較於此處，是光鮮絢爛了許多沒錯，但卻沒有此刻腳底下這塊地方所帶來的那份靜謐悠遠。
是由於身處不同地點所致？
抑或，周遭的人不一樣了，感受隨之改變？
順著步道往住宿飯店的方向，途中行經兩排點綴了七彩色澤點點光亮的行道樹，樹幹枝梢纏繞了萬顆發出亮彩的小LED燈，猶如百萬隻螢火蟲熠熠閃動棲息樹梢。
今晚是整個旅程的最後一個夜，學生們肯定通宵打牌玩PS2到底，而我跟張老師的這間聊天室還是不打烊，依舊是幾位同事談天八卦的談天室。買了零食飲料，洗完澡好整以暇，或坐在床舖上、小沙發椅，聽著黃老師訴說著當年學校的女教師被其他男同事追求的趣事，後來成為令人羨慕的學校夫妻檔。從陳老師欣羨的神情看來，他也希望與江老師能有一樣的愛情結局。忽然，我在想一個問題，那我喜歡對象好像也不是教師？
「其實，同事之間可以在晚上聊聊天是很難得的機會，平常白天在學校大家聊的內容大多是學生，也很少聊到一些私底下的生活軼事。」黃老師有感而發。
「沒錯，而且帶一屆學生畢旅三年才一次，下次畢旅晚上聊天就不一定是同樣我們這群人，如果有人沒繼續當導師，也就不會來畢旅。」我也點點頭附和。
桌上擺著餅乾零嘴清涼飲料，我們幾位感情較好的男老師之間的話題繼續延伸到極力撮合的陳老師身上，他被逼問與女主角是否有一些進展了？他才靦腆地說稍早看完表演，他有走到她身旁，在彩樹繽紛的氛圍下，與她寒暄幾句。
「你們聊了什麼？」我跟黃老師都覺得他有進步，會主動找女生聊天了。
「就聊這三天所看的南部景色，還有各自班上同學的一些小狀況。」
兩人都對自己各自班上的學生照顧有加，當然談論的話題離不開學生事務，「共同關心學生」成了他們延續談話熱度的支撐交集，是個不錯的開端。
果然，寧靜的夜色可以拉近彼此心中的距離。
拉近距離貼近心裡……，而我的心緒裡還眷顧著一個人。
在旁邊偶爾插幾句玩笑話的我沒由來的，心逐漸往房外飄……
趁著他們熱切的討論聲中，我悄悄地走出房門，不想破壞同事們難得放鬆聊天的熱絡。
拿著之前在車上說要借她的那本小說，暗忖著打算找個適當的時機把書送給她。
是不是要在第一頁空白處留下我的筆跡，好讓她看到這本書就會想到我？
當一個人開始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思考就會變得比平常細膩，甚至做什麼事都會想到對方，留下一點點印記。
躊躇了很久，關於開頭的第一句。
在飯店中庭的椅上，我時而抬頭看著飯店中庭的透明電梯上下每個樓層，時而皺眉抓頭猶豫用詞遣句是否恰當。
又是皓月千里的夜，耳邊又繚繞妳在車上提醒同學的叮嚀聲，如新鶯出谷般的吟亮，足以把我的起床氣趕走。
於妳身上感受到許久未見的青春熱力，還有一絲絲心靈上的依靠，妳如時光回溯器，帶著我回到『那年畢旅』。
一樣的畢業旅行，當年與現在的我除了身份不同外，我想最難忘的是，多了與妳的相識，交心的相識。或許明天過後，我們就不再相遇，但我會把妳的樣子牢牢記住，哪天走在街上看到妳，我一定可以大老遠就叫喚，海賊！
對了，跟妳說我的小小心機喔！送妳這本書是因為當妳閱讀這本書的時侯，就會想到我這個外表不像老師的遊覽車司機，還有那句我跟妳說的：「領隊都一直是妳」
阿臣 於劍湖山
簽完名字闔上小說，準備走向房間回到同事的話題裡，在房門前的長廊走道上，伊芬恰巧也從房裡走出來，而且她今晚就住在我隔壁間一牆之隔。鵝黃色燈光下，她的面容依舊璀璨耀眼。
好久好久沒在這樣的夜晚，面對面的出現在彼此眼前。
不似海生館那樣的近距離，一股涼涼的萬金油香辛味仍然飄離她的膚表溜進我鼻腔。我想起第一天海賊拿我擦的那罐清涼膏原來是她的。
「沒想到那瓶萬金油妳還留著。」我像是話家常的脫口而出。
「它一直還沒用完，所以沒丟。」她淡淡的回答，從語氣裡知道不是真心話。這是七年前她在車上頭暈，我送給她的那瓶虎標萬金油。
「那用完之後，就會整個丟了嗎？」
「應該吧！留著幹嘛？」伊芬倔強的表情，我曾經熟悉的表情。
「……」
「妳也知道，我以前是很喜歡妳的，還記得沙灘上我的足印嗎？」
「當然記得。」她低著頭，語氣和緩了一些。
往事如幻燈片，在彼此的眼前一一閃過。
「那、那個喜歡我的男孩去哪了？」
「那個足跡曾經很深很深，深到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去撫平傷痛，如今他的足印已被時間與距離的海浪給沖刷得毫無痕跡。」
兩人都嘆了一口氣，幾乎把香辛味沖散。
「謝謝妳，那段時間讓我愛妳。」腦裡思緒回到昏黃色的當年，傻呼呼的喊著「520林伊芬」。
我深呼吸一口氣，想趕走憂鬱的藍色表面張力。
「伊芬，其實當年小天使與小主人的籤是我叫同學作弊硬喬硬凹的，所以才抽中妳。」我說出當初費盡心思的內幕想逗她笑。強凹的籤啊！
「喔！原來如此。那時我也是這樣猜想，怎麼可能那麼巧。說真的，還滿感動你那樣細心的鋪陳。」
她眨眨眼沒繼續接話。
「那、那我先回房間跟我同事他們聊天，妳也早點休息。」我輕拍她的肩膀。
時間有那麼一下下是停滯的。
「抱我。」她輕聲的說。
不是第一次抱她，然而維繫情感的力量不再那麼親密，只能依熟識朋友的身份，拍拍她的背輕輕安慰。
各自。
轉身。
一道牆的兩頭。
「我們之間的緣份就像這越來越少的萬金油，直到用完的那天，就讓這空瓶把彼此的回憶裝滿，我想，這是我最後能給妳的。我很榮幸曾擁有那段很喜歡對方的美麗時光。逸臣」回到房內，我歇歇嘴巴，按著手機鍵盤，給伊芬的簡訊。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在時間的輪轉之下，若沒有好好的保存，終究會發酸走味，如同過了最佳賞味期限的鮮奶，最後只能化身為甜度高的調味乳，一樣是乳製品，但營養程度卻差很多。
對於Eve，當年她確實是我愛戀的對象，但，久沒聯絡了，沒把對方好好的捧在手裡，愛的滋味早已灰飛煙滅。
再見面，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所謂『強求的緣不圓，強凹的籤不靈。』
這如同曇花只能一現的結局宿命……
如果有機會問問曇花可不可惜只有一晃眼的燦爛戀情？
我想，它會跟我的想法一樣，選擇過得燦爛無悔，我跟伊芬曾經愛得很精采，即使無法長久……
她，在我腦海裡如曇花般的絢麗。
我，在她生命裡只有一現的註定。
我想起了在車上播放的影集。
螢幕裡，蜘蛛人因為良心發現，而由黑心蜘蛛變回原來善良的大紅飛人，接下來的內容當然是正邪大戰，所謂邪不勝正，蜘蛛人最後如期獲得勝利，大家熱烈鼓掌，抱得美人歸。真是賺！
但現實生活裡我不是什麼大英雄，也沒有『伸縮自如的超彈性蜘蛛絲』可以飛來飛去，還倒掛贏得美女的香吻。
在正邪不兩立的國度裡，蜘蛛人終究會依照大家認同的普世價值，選擇正義，回到一身火紅。
而在每個人心底最私密的情感空間裡，卻沒有所謂的皈依準則或標準答案來告訴我該選擇誰。
起初我迷失在絢麗又熟悉的眼眸裡，想像著再續前緣的可能，但直到我遇見認真親切的笑容，我確定我有了答案。
我回房坐在床舖上，又聽著另一位老師說著學校以前還有哪個老師曾追過哪個老師。「老師的另一半好像一定非得要是同事不可，不過這也反映出老師的生活圈很小，只能在這裡兜著兜著。」我心裡嘀咕。
我拿起要給海賊的書，又悄悄溜出房門，好忙喔。
「喂，海賊，我是游逸臣啦，我……」
內心忐忑的油然而生，意味著關於曖昧的混沌不明，已悄悄降臨。
「是班上的同學有什麼事嗎？」她第一個反應，真的很關心學生。
「不是、不是，班上同學都很乖。我想拿小說給妳，因為妳對我們班同學很好啊。」我急忙解釋。
「對同學好是應該的啊。」她隨口回答。
但聽在我心裡卻是：「對同學好是應該的，所以不需要送什麼東西啊。」
「……」不知道要從喉嚨裡發出哪句話。
如果我現在照鏡，臉鐵定只有僵硬。
當想要稍稍跨越情感結界、想與她更接近一點的念頭升起之時，嘴巴的自律神經便開始不自覺打結。
手機的兩端安靜了下來……
只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一個深呼吸，等著對方的回答。
「……」
「那五分鐘後見嘍。」
還好！
我鬆了一口氣，YA得很高興！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