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神的決鬥

       

   第一章 失去是懷念的開始

 

   到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死神與月老之間的較量。我只是被擺佈的人界棋子。

 

   六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早上,我走下樓幫老婆買早餐。

   「先生,蔬菜土司好了。」早餐店的店員把我點的早餐遞給我。

   打開皮夾拿出零錢結帳。

   今天是學校的畢業典禮,一到學校,一如往常把手提包放在辦公室桌上,隨著典禮的開始,身為高三畢業班的導師受邀至典禮司令台上觀禮,畢業典禮的過程大約兩個小時,接著與學生們留影簽名。這段時間,原則上我的皮夾就放在手提包裡。

   中午在維多利亞酒店參加學校舉辦的高三導師謝師宴,我夾著手提包赴約,習慣裡面放一本小說打發時間。

下午大約三點半結束宴會回到家裡。

   晚上五點半,又騎機車趕赴學生在燒烤店舉行的謝師宴,一天連趕兩場。中午還沒消化完,晚餐又是燒肉、海鮮、啤酒。

   雖然燒烤店不若酒店的隆重正式餐敘,但與學生暢談的話題相較有趣,也較有共同話題,有別於中午與同事之間屬於職場上的應付交際。

   我習慣把手提包放在背後的座位上貼背,而到現在我還沒有印象,那時皮夾是否已經不在手提包內。

   我們一行師生大約四十位,包括我跟他們班的導師,包了角落的七張桌子,我坐在靠內側窗邊,周圍都是相處了三年的熟識學生。

   與男同學聊天邊烤肉的過程中,印象中我離開座位兩次(沒有把手提包隨身帶走)去拿食材與飲料,也有好幾次起身到隔壁桌與學生閒聊,桌與桌之間只隔了一張椅子的寬度。

   「老師!乾杯!」這群跟我很要好的男同學舉起啤酒杯。

   「謝啦!」我豪氣回應,乾了半杯。

   氣氛熱略。

   酒足飯飽。

   晚上大約八點半,跟大夥說再見,先離開烤肉店。

   走到機車停車格,周圍的路燈能見度還夠,打開包包手伸進去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老婆問看她要不要吃什麼東西。

   她沒接。把手提包放進椅墊下方的車廂,直接騎車回到家。

 

隔天星期六假日的早餐,隨便喝個冰箱裡的豆漿打發,因為中午還有大學同學家的聚餐。

結束聚餐回到家,已經下午三點了。

「想不想回彰化?」老婆問我要不要回娘家。

有點難抉擇,由於距離預產期還有四天,從台北的住處到彰化的車程要兩個半小時,而且又碰到端午節的三天連假,如果肚子痛要趕回台北生產,車上子宮收縮疼痛的煎熬,運氣不好碰上端午返鄉車潮,兵荒馬亂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到醫院。

「可我現在一點想生的感覺也沒有,也沒產兆,還有兩天放假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以她的大小姐個性,她想往外面走,誰也擋不住。

我坐在客廳沙發陷入猶豫,一方面要讓孕婦保持好心情,卻又擔心突出的圓滾肚皮已經有些低垂,側看就像台灣地圖的輪廓。

如她的願回到彰化娘家,果不其然,收假當天,肚裡的嬰兒覺得三十九週的漫長蟄伏差不多了,是該出來看看這個世界。

已經沒有時間責備她為何執意出遠門。

立刻開車北上,一路上隨著宮縮(子宮收縮)的起伏她發出痛苦呻吟,無法幫她分擔苦痛,只能猛踩油門,在結束連假的壅塞車潮中走走停停,過了壅塞路段立即找車道空檔不斷超車,內車道車多,就擠到外車道與連結車亦步亦趨。

天邊的夕陽是令人焦急的昏紅,偏偏下起了猛烈的西北雨,雨刷左右擺動的急頻猶如我的心跳。

緊握手中的方向盤,像是要幫忙抵抗一波波來襲的宮縮劇痛。車子右穿梭左切出,為了要在羊水破之前趕到她例行產檢的醫院。

我頭稍微轉到右邊,看著副駕駛座上孩子的媽,緊著眉頭、額頭微微冒汗,右手抓著車窗把手隱忍產前帶來的痛覺警訊。

隔著雨水霧花的車窗,餘光驚覺一輛莽撞的車子從外車道切入,雨天視線不良,本能踩煞車避免被對方側撞,一眨眼,幾乎同時聽到刺耳煞車聲的同時,右側車腹已被一股力道追撞,天雨路滑,加上煞車瞬間的慣性作用力讓車胎滑地偏移甩尾。

「啊!」驚喊之餘,一手穩定方向盤,一手伸前欲抓住妻子被往前拋甩的可怕衝力……

一瞬間,天旋地轉……

肚子裡的孩子……

 

「你剛剛在亂叫什麼?手還抓來抓去。」妻子手裡按著電視遙控器,望向躺在沙發上的我。

我從昏睡的夢境中驚醒。

還好只是一場夢。

但她還是吵著要回彰化。

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當然沒說出夢的內容,畢竟只是夢。

「真的不怕太累沒休息,車子開到半路肚子痛起來。」我再確認一次。兩個月前她才去醫院安胎,安了三個禮拜,直到胎兒的週數夠了,才回到工作崗位。

「好像安胎安過頭了,你看小寶貝現在在裡面賴著不走。」她按下遙控器,把電視關了。看動作是要準備回家的簡單行李。

「啊對了,你幫我去繳個手機帳單。」老婆大腹便便,當然是我跑腿。

這時,我才關心皮夾的下落。

        昨天的午餐跟晚餐都是謝師宴(不用自己掏腰包),今天的早餐沒出門,中午在朋友家聚餐,皮夾都派不上用場。

   這是一連串不會去特別注意皮夾下落的巧合。

   直到我找過機車、休旅車上上下下,家裡可能的角落也落空時,腦海開始倒帶最後一次打開皮夾是什麼時候。

   我打了電話去維多利亞酒店,請櫃台幫忙詢問有沒有撿到一只咖啡色皮質短夾。

   又打去燒烤店,請店長幫我留意,並查看當時座位附近的監視器錄影畫面,我是有點可疑工讀生可能手腳不乾淨。但我們一行人包了一區的地盤,店員應該不可能明目張膽。

   「會不會有同學……」

   「怎麼可能?」一向愛護學生的我拉高音量,對學生口中的師母的質疑很反感。

「你就只會記得手機、小說,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真正重要的東西居然搞丟了。」她在客廳疾言厲色。

我就躲到廚房,頭痛得很。已經不想反駁了,於事無補。

 

 

   室外的空氣怎麼悶得這麼離譜,就像我現在的心情。

燒烤店的領班在手機裡回應監視畫面的左下角確實有看到我的手提包,但一無所獲,我猜是敷衍了事,不然就是小偷手法真的高招,倒是真的湊巧剛好在監視器的死角,手提包放在座位的後方(屁股後面),靠背是一面白牆,手提包就置於一片白牆前方,很容易辨識誰的手不乾淨,只是運氣不好在監視器畫面的偏僻左下角。

領班還特別強調,這種位置若真能蒐集到行竊蹤跡,大概也只能拍到「手」從畫面最左方伸進包包的瞬間片段。竊賊若從右方探取,一定能從畫面看到嫌疑的背影,但事與願違。

 

   維多利亞與大學同學的回應同樣令我感到「失去後,才開始懂得懷念」。

   裡面的現金失竊事小,就在老婆一陣責備聲中,先掛失了信用卡,預計後天上班日再跑戶政單位、監理處補辦各項證件,這才麻煩。兩天的美好假期竟要泡在擔憂裡。

        心煩意亂再加上老婆的嘮叨責備,火上加油。當然也摻雜了我壞了她回娘家的氣憤。

        那時候我從燒烤店要回來有打電話給妳,如果妳有接電話(有說要買宵夜),我就會去翻皮夾,說不定就在燒烤店遺失,再掉頭回去找一定有希望。但為了避免動到胎氣,我決定隱忍不多回應什麼,反正也於事無補了,拿了書桌上的零錢,獨自走到樓下買了冰啤酒,頓時懷念昨晚與要好的男同學划數字拳暢飲。

  

 

   隔天,端午節天氣悶熱,我只好陪她去百貨公司吹冷氣逛逛,看她走路的樣字也沒特別沈重,卻靈活到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聽得到baby的哭聲。也許我跟她之間就是缺了什麼元素,才渴望有個孩子能成為相處的媒介。

皮夾丟了,心情受影響,身份證上關係為夫妻的兩人,在一個屋簷下幾乎沒談話交集。孩子大概是我們這對婚後五年的沙漠夫妻,天降滋潤甘霖的綠洲吧。

打電話到銀行客服中心把金融卡與信用卡停掉,腦海又浮現失去的皮夾,手指膚觸的牛皮質感,裡面的夾層有老婆小時候的合照,我猜,肚子裡的女兒一定跟老婆小時候很像。也許我捨不得的是肚子裡的女兒,不再是挺著大肚子的人。

   晚上,我蒸了一顆肉粽給她。但食慾不好,直說肚皮很緊繃。

「明天要上班了,早點休息。我還要找時間跑公家單位補辦證件。」我還想不透皮夾到底是在哪弄丟的。直覺認為燒烤店最有可能,運氣好一點,說不定它現在還躺在路邊,或店內的陰暗桌下。

「不知道還要撐幾天,小baby才會say hello。」她躺在床上,撫著圓潤肚皮。

   小夜燈劃下一天的尾聲。

   眼睛閉著,腦海不時繚繞如何安排補辦證件的瑣事。

   都怪自己糊塗,煩心半夢半醒。

 

   宮縮陣痛又來了,腰好酸喔……

   又酸又痛……

   朦朧間瞥見她扶著腰從浴室走出來……

「我載妳去醫院!」床頭的鬧鐘時間已經八點了。

這不是夢。小孩子自己會挑問世的最佳時機,她可能是體諒媽咪還要挺著肚子上班辛苦,想讓媽咪接著放產假。

   我穩定方向盤,小心翼翼往醫院前進。

   我在想,如果皮夾沒暫時離開身邊,肯定回到娘家,也很可能在往彰化的舟車勞頓中,因疲累提前分娩,於是就上演夢裡的可怕情節。

感謝老天爺的暗中幫助。當時我還心裡默禱。

   車在基隆路上停紅燈,焦急地緊握方向盤,如同告訴自己一定能「掌握」接下來可能面對的挑戰(首次面對新生命的降臨,期待又不知所措),快車道上賣玉蘭花的歐巴桑辛苦穿梭車道之間,曬黑的手指晃著粉黃色花朵形成強烈反差(如貧富差距),逐一對著駕駛座的車窗兜售。

老嫗一步一步從紅燈底下走了過來,目前還沒有人願意搖下車窗。

平常來到這路口,我也不曾花二十元換一股愛心香氣。何況我現在趕時間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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