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的放學後,太陽已下山。
回到小窩。
「我們一起聽『接受』吧。」他坐到她面前,伸長手臂把一邊的耳機遞給她。一人戴一邊耳機,透過耳機把兩人連結在一起,「我記得這首歌是我推薦給妳的。那時候,我們在不同的地方聽著同一首歌……」
「而現在我們可以望著對方一起聽,很幸福。」她淺笑。
梁靜茹的歌聲旋律繚繞在閉上眼,專心聆聽的彼此……
(歌詞)
想讓你知道我懂 卻擔心言不由衷
我們都接受 一定是彼此不夠成熟 在愛情裡分不了輕重
誠實得過了頭 不能退後也無法向前走
愛是一個自私的念頭 把寂寞消除的理由
剩下的那些感動 能記得多久
歌詞裡有許多他當時的心情寫照,「誠實得過了頭,不能退後也無法向前走」,如同他一直無法誠實地告訴她,假日必須回台北的用意,因為他怕無法繼續下去,但此時也已無法回頭。或許她只把它當一首歌聽聽,或許他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給她無限的幸福,最後只剩祝福。
夜晚,他先回宿舍。
她來訊:「一個人在客廳聽那首歌,只是心情有些複雜……,腦袋一片空白,還真如曲中所言,誠實的讓自己進退兩難……,不想欺騙自己的感覺,又不想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小女子疑惑著,他去台北是為了找另一個她。
對著手機,他愣了一下,回訊:「是緣分讓我們相愛,不管最終是否開花結果,很珍惜在妳身旁的每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麼走,怎麼走或許已不是我一個人能主導,但我只知道在妳周圍的時時刻刻裡,讓妳感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把妳捧在手心呵護。」
從字面上臆測,她的疑惑獲得證實。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
那一端,正按著手機按鍵傳訊的同時,難以壓抑的鼻酸陣陣湧上,「那她就拜託你了。」在台北那對期盼的眼神所對他說的話又在耳邊不經意響起,面對與姵柔之間的愛,他也不知所措。
他走出戶外望向夜空,再回訊:「把妳緊緊擁入懷裡的那些時刻,總希望能一直這樣,永不分離,但有時候我就像大海裡的孤舟,努力划向妳,但或許一個大浪就會把我的努力付之一炬,有太多包袱。」
後來,還是撥了通電話給她。
「嗯……,晚點去找妳,好不好?」害怕失去什麼似地,語氣唯唯諾諾。
「再說吧……」她覺得他不夠勇敢。
「我會等妳的電話。」
幾天的煎熬過後。
「我在屋前的樹下等妳。」手機裡。
「等我洗完澡,我們去操場走走吧。」從她的聲音裡,或許已說服自己隨緣份走吧。
兩人,都需要在一起的緣份。
從屋前散步到操場的路途上,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與徬惶不安的心跳。
都等待著給對方的第一句話……
「我喜歡妳。」
「就只有這樣?」
「嗯,……」他搔搔頭苦笑。
喜歡保護妳,有時候要請手鍊代替圈住妳。
喜歡每個早晨,我替妳買的早餐,尤其是經典的「豬血湯不加豬血、配上蘿蔔糕」。
喜歡妳給的帽T,脖子上的棉質觸感,佐以淡淡妳的味道。
喜歡載妳悠游金針花海。
喜歡廚房裡只有彼此的海鮮麵。
喜歡……
又搔搔頭結巴。
還在焦急想詞的同時,一股重量感壓在他背後,她跳到他背上帶著嘻嘻笑聲,他順勢繃緊手臂肌肉,揹著她就這樣繞著操場走,她的頭靠在厚實的肩上頸間,但隱約他感覺到微微溼熱……
笑容裡的淚?
或難過的哭?
「別哭,阿斌哥哥會心疼。」耳邊風聲掠過,掩蓋不住她的哽咽。
「我哪有哭啊。」倔強。
他也深呼吸掩蓋鼻酸翻騰。
「剛剛還沒說完,我還喜歡妳把包包亂倒,用牙膏塗我的臉,被妳飛過來的拖鞋亂砸一通……」他認真地延續話題想甩開壞情緒。
揹著她旋轉甩一圈,她原本垂下的雙腳因離心力飄了起來,她緊攀著他的肩膀,應景的「哇」了一聲。
「我有那恐怖嗎?要把我甩掉。」她佯裝吸血鬼的臉,做勢要咬脖子。
笑聲裡,她不讓他鬆手,緊緊的賴在他背上。
快撐不住的雙臂,拼了!只要妳快樂……
只要妳快樂……
「我只要妳快樂……」他意味深遠的停頓了一下。她爸(養父)也希望她快樂。
此時,腦海盤據著關於她的身世,與那股矛盾。
二十四年前,她在花蓮家中排行老二,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她親生父親的弟弟(親叔叔)苦無子嗣。當時,在整個李氏家族的協調之下,出生沒多久便將她過繼給叔叔撫養,也就是說,養父即是她親叔叔,當初雙方都認為這是個完美的開始。
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的養父因工作緣故,舉家遷到台北來,當然也揮別了住在花蓮的親生父母。沒想到幾年後,養父的家庭裡意外來了原本一直以為不會有的新成員,稱呼上是她妹妹,對整個家族來說,這是件喜事,卻也在姵柔的小小心靈裡種下矛盾心結,想著既然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小孩,自己是否應回歸花蓮親生父母那邊,但到目前為止都維持現狀。
在台北長大的她,或許覺得她不是他們親生的,妹妹才是,也或許她與養母的某些觀念不合,她總覺得媽媽(養母)比較疼妹妹,對她有偏見,還好爸爸(養父)一直以來都對她疼愛有加,她與爸爸的好感情有時候連妹妹都吃醋。至於她來玉里兼課,一方面是為了探望她最原本的血緣關係,以彌補這些年來的缺憾與思念之情,另一方面她並沒有接班家族企業的意願,面對單純的學生比在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輕鬆多了。
思緒回到她面前,他語氣沉穩地說:「每當看到妳幸福的笑容,多希望能多給妳一些快樂,以彌補那段不是妳自己能決定的天倫幸福。」他把她抱得更緊,更心疼命運的這一切,台北、花蓮兩邊父母親之間親情的拉扯牽絆,每每讓她不知如何抉擇,尤其每到母親節、父親節。
她一個深呼吸,「記得有次,我們一家四口去外雙溪河堤蹓狗,我走在他們(三位)後面,夕陽餘暉把這三個斜長的影子緊緊偎在一起,那時,我的念頭裡,我並不是屬於這一家子的,我覺得我是多餘的。」她語氣平淡是不想在他面前掉淚,或許渴望回到二十多年前原本花蓮的家,才會選擇來玉里。
幾秒鐘的空白。
「沒關係。」心疼之餘擠出一個笑容,拍拍她的肩膀,「那……,妳今晚就不屬於李氏家族,我收容妳,包吃包住,哈哈。」他試著化解僵硬氣氛,並不想破壞浪漫的聖誕夜。
「你收容我?」她臉上終於綻放笑容。
「對啊,我人很好的。」他豎起大拇指。
「可以!但我有個條件。」她也趾高氣昂。
「什麼條件?」他一臉專心。
「就是?」她賊兮兮的笑。
「我想吃烤玉米,超市前面那一家。」
「可是,現在天氣很冷耶,哪有被收留的人可以命令……」
「好吧,那就算了……,有人還說什麼要保護我。」
「沒……問題,既然收留妳了。」一臉勉為其難。
「你果然人很好,那還不快去買。」她親了一下當獎勵。
只要妳快樂,儘管北風冷冽。
他暗想,會不會有哪一天……,她真的不再屬於李氏家族,而在戶口名簿上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踏上婚姻之路……
然而在這之前,他必須先安頓處裡好台北這一邊。
回台北是來自那通「0972……」的手機徵招,號碼的主人是一位年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