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白，月台上
我看到有張便利貼寫著：「親愛的孫老師：辛苦你了，上午要上四節課，加油喔！by Rou」
下一張：「孤獨不是與生俱來，是從喜歡上一個人開始。男人最珍貴的資產，無非就是一個女人的心。」他的親筆回應。
我從一張張便利貼拼湊當年的愛情脈絡。
我說：「如果她是鬼，那你們的對話，不就鬼話連篇，那她給你的紙條，只是鬼畫符。」
我以為他會笑一下。
他只淡淡地說：「有些人註定只能停留心中，無法留在生活裡。」
「可愛的國文老師：明天的第八節下課鐘響時，我們一起搭車北上吧！」
他說，他還記得四點五十分的放學鐘聲響起，他會迅速地收拾東西買了便當飛奔往火車站，搭乘五點三十末班北上的自強號。
車廂裡，她就坐他旁邊的位置（他負責訂雙人票），一路上的風景對他來說還不算熟悉，看車票上的日期，來玉里才不到四個月。
他腦海裡的回憶畫面，窗外剛過了瑞穗站。
「我還記得，我習慣把我的包包放在她（座位）旁邊。」
他隨口這麼一說，我突然猜想可能是他刻意把包包放在她位置上的角落，免得讓來去的車上旅客看到他旁邊位置上「沒人」而爭位，至少有個包包佔位置。
「教數學會不會無聊？以前我高中數學一直學不好。」她望向窗外。車子已經過瑞穗。
「其實數字的分析很有趣喔。」
「對我們這種文組（數學很爛）的人說，有點難體會。」
「我舉個例子，比如呢，一個人對於異性的喜好類型，約分為五種：最愛、普通、可接受、一點排斥、很討厭。」數學老師該有的正經全寫在他臉上。
「比如說：妳的最愛就是……」他不自覺用手指比比自己，又搔搔頭傻笑，雖然她故意揮揮手嗤之以鼻，「我是說，妳爸」。
他繼續：「而『普通』這一類，比如像人不錯的黃老師（上次印表機那件事妳有印象吧），還有我旁邊的謝老師也很好相處。」
她點點頭。
他繼續：「可接受的，比如說：偶爾會聊一下天的同事。一點排斥，比如說：常逃避行政責任的學務主任。很討厭的，比如說：什麼事都不做只會擺官腔的校長。這樣大概清楚嗎？」
他仍隨著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色，滔滔不絕：「接著，再從日常生活上細分：有交集、沒交集（機率各半）。有交集代表可能以前是同一個學校畢業，或同鄉，或是一起共事之類的；沒交集代表可能年紀差異太大（就算個性相近也少有機會相處），或是根本生活在不同縣市，距離遙遠鮮少見面之類的，甚至是經濟地位的差距。」
重點來了。
「兩個人要愛上對方，以妳來說，必須對方是屬於妳『最愛的』這一類，機率是五分之一，還必須生活『有交集』（有共同的生活圈），機率是二分之一。『五分之一』再乘上『二分之一』等於『十分之一』，所以，妳週遭的男生當中，只有其中幸運的十分之一是妳中意的人。也就是說，若妳認識了一百個男生當中，大約有十個是妳男友的人選。」
她點點頭。
他繼續：「以此類推，對我來說，妳也是我認識的女生當中的那十分之一。所以我必須要在妳中意的這幸運的十分之一裡頭，而且、而且，妳也必須要在我喜歡的這十分之一裡面，所以恐怖了，機率是……」
「好，我們進入工商服務廣告一下，待會兒回來。」他賣關子。
他以為她會吵著要答案。
「我知道啊，是『十分之一』再乘上『十分之一』等於『百分之一』。」她很快搶走他的詞。
「所以，要成為一對戀人，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她望向窗外，天色已沉入夜幕之中。
「沒錯！」數學老師可不是當假的，雖然這麼簡單的乘法機率小學生也會。
這麼一剖析，她若有所思似地發愣……
「一個人遇上財富、遇上才華、賞賜都不稀奇，最可貴的是，兩個人遇上愛情。」這時，她轉頭望著他。
與他四目相接，「應該說是遇上『幸福的瞭解』吧，了解與包容對方的個性、習慣、嗜好，融入生活圈。」
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瞳裡，找到愛對方的自己。
列車不停的兀自前行，不知經過了幾個隧道，時間的催促之中，快到花蓮站了，不捨暫別的場景也將悄悄上演。
「可是，我們又沒什麼交集，也不是同鄉，更不是一起念同一所大學……」她好學地追問下去。
愛需要道理、需要有跡可循嗎？利用數學的機率就可以輕易推敲嗎？
「這只證明……，愛情需要奇蹟，需要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現在是對的時間嗎？他自問。
「萬人迷孫老師，不管你講哪一科，我都愛聽這樣可以吧。」她故意裝出少女崇拜的含情脈脈。
看著她好笑的表情，他也噗嗤大笑。
同時，車廂廣播聲響起，到花蓮的車程也接近尾聲。
「花蓮站到了，繼續往宜蘭台北方面的旅客請不要下車。」自強號車廂上的廣播聲又響起，她要在花蓮站下探望「生父」。
「我送妳出月台，火車要換車頭，所以十五分鐘後才會再往北開。」他看手錶七點了。
「這麼會利用時間。」她用眼神稱讚他。
「當然啊，我連會不會愛上對方的機率都可以公式化。要夠厲害、才夠資格喜歡……妳，保護妳啊！」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他大聲脫口說喜歡，也許是別離的氣氛使然。
她似乎不為所動。不知是月台吵雜，還是她裝沒聽到。
一踏出車門，兩人並肩地走到地下道的入口。
「到這邊就可以了，我自己往前走，怕你等一下來不及上火車。」她對他揮揮手，掛著幸福的陽光笑容，彷彿照亮了整個地下道。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想多看幾眼而不願上月台……
離十幾公尺遠的她如他心中期待地，赫然回眸，她的身影告訴他，此時彼此都有相同的苦澀別離心情。
地下道來往的旅人在鵝黃燈光下依舊匆忙穿梭。
心裡翻騰著思念。
像是要阻止那班使他們分隔兩地的自強號一般，他放聲大喊……
「姵柔，我、愛、妳！」
地下道盤旋告白的迴音……
愛的旋律……
這畫面如鏡頭聚焦在她身上，而一旁的背景路人早已模糊，他的眼裡只停留一方回眸身影。佐以幾位路人的訝異表情，也許訝異的是怎麼會對著沒人的前方亂喊。
她只是靜靜地望向他。
愛到了某個深度之後，便會自然而然地說出口，表達自己與對方之間的銘心刻骨，如同某種程度的宣誓。
月台催促旅客上車的廣播又響起，儘管腳步離她越來越遠，但心卻靠得更近，他掛著滿足感動的嘴角走回車廂。
列車兀自前進，他的心卻停在地下道裡的不捨。
列車仍行進著，距離漸行漸遠難分兩日的暫別。
目前是暫別，哪以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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