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學校請了師範大學教授來給全校師生醍醐灌頂。
大禮堂只有微微的燈光，為了讓教授準備的演講投影片能清楚呈現。
麥克風傳來沉穩的聲音：「最近有一則新聞說，有一個國立大學的博士班女學生與另一位女同學交往同一男友，爭風吃醋居然利用她的化工博士專長調配了王水，犯下謀殺案溶了那個女同學慘絕人寰，為什麼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會做出震驚社會的傻事，我想是因為價值觀出了問題，在長期唯考試導向的教育體制中，我們努力讓學生在升學的科目得到高分，但在道德人格感情對待方面卻很少關心。以我自己為例，我在大學有一段時間覺得很苦悶，徬徨人生的方向，精神嚮往沒有依歸，後來我在文學書籍裡面找到了人生課題的解答。那段時日我的同學們一頭鑽進研究所的考試，他們如願考進好的研究所、出國留學，但對於感情或婚姻方面所發生的問題都沒有辦法解決面對，對於人性和自我，他們始終沒機會去碰觸，因為考試不會考，所以不會處理……」
教授講得振振有詞，台下多數老師如沐春風，校長也頻頻點頭。
但聽在他耳裡卻有不能苟同的部份，環顧四周又找不到可以互相討論的人，大家都聽主任的話往前坐了。
不知不覺，睡意襲來……
他轉轉脖子提振精神。
「ㄟ！是妳？」昏暗的禮堂角落，他見她徐徐而來，坐到他旁邊。
怎麼一想到妳，妳又出現了？根本是偶像劇的唬人橋段。
「妳也愛聽教授演講？」
「要看什麼內容，」一坐下之後，她便掩著嘴對著一旁的孫斌瀚抒發己見：「為愛殺人跟有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無關吧，只是因為受過高等教育殺人的案例容易被媒體高度曝光，觀眾愛看（道德與學歷不成正比的反差案例），如果這發生在兩個泰勞女工身上，記者不會去採訪。」
「社會的病態，媒體亂象也要付很大的責任。」他點頭如搗蒜附和。
「我們讓學生花很多時間在考試上，卻很少教學生道德與情感的處理，就像那位犯了兇殺案的女學生，她的專業知識分數非常高，但處理感情卻零分……」教授繼續高分貝。
「我以前的大學同學，也不乏學歷高，婚姻也幸福的一大堆。理性（成績優劣）與感性（感情處理）沒有絕對的關係牽絆。」他也有感而發。
她轉頭看著他，一副遇到知音的神情，「本來就是，犯罪的動機取決於個人當時的慾望需求（缺錢就搶銀行），不管你是法律系的高材生，還是拿榔頭的工人。我以為你會被台上的教授牽著走。」她看著其他老師聽得如癡如醉。也許是「教授」的頭銜增加了說服力，又或者其他老師並不擅長思辨而全盤接受。
「高知識學歷只是被用來凸顯感情沒處理好的反差諷刺。高學歷成了感情問題的原罪。好像變相跟學生說只要把感情處理好、價值觀不要偏差，不會念書沒關係，這個年紀的學生很容易被誤導。我想去買杯咖啡，妳要不要喝？」他顯然這於「不要一昧要求學生智育，五育都要均衡」的陳腔濫調感到厭煩，不是站在第一線與學生一起面對大考的教授很難體會為何考試導向的窠臼多年來仍存在。
她心裡暗想，沒想到他居然能接受自己的想法。
這個世界上，能遇到財富、遇到愛情並不稀奇，能遇到瞭解才可貴。
「再聽一下教授講的，說不定會有一些可取之處。」她很尊重演講者，即使部份觀念不能苟同。
「我舉電視節目為例，媒體關心的只有廣告收益，以買賣作為價值判斷，在物質商品化、大量廣告刺激消費導向的洪流裡，造就下一代價值觀的扭曲。就像昨天我看體育新聞說歐洲足球明星身價幾千萬，有人只不過踢進一顆球，他的收入卻是每天救人性命的人（消防隊員）的幾百倍，因為大家都把身價用錢來衡量，但大家可能沒想過，救人性命的人每天收到的愛和珍惜卻是其他人的無數倍。
唯利是圖導致學歷第一，這樣還有誰願意談人性、美學與文化。人文教育必須扎根在生活裡，教育不只是在教書，事實上是一份救人的事業。我想強調的是學校絕對不是豢養考試的機器，就像我聽校長說這幾年來，我們校內開始注意本地的社區活動，提倡藝術電影、音樂欣賞、文學導覽，這些都有助於提昇學生的人文教育素質，把學生內心的苦悶或想表達的想法引導出來。不要把學生制式化，同樣的也不要把教師制式化，如此才能發掘其他的專長，豐富本身的自信……」
「這個部份我很贊成。」她頻頻點頭。
「我以為妳只是故意跟台上的人唱反調。」
「哪有？我只是說出心裡的想法。而且我喜歡有想法的男生。」她望向他。
「妳說什麼？」剛剛台上的演講比較大聲。
「沒事。」她轉向前方。
而他則不時微微側過頭，透過窗外的一絲光線，欣賞脂粉未施的清秀側臉。真希望教授一直講下去，是不是就能一直在旁邊……
下一刻，「不好意思，我先離席了。」她隨即轉身離去。
會不會心聲被她聽到了，才把對方嚇跑。
他只能揮揮手，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完全沒有留對方的理由。
大約十分鐘後，演講結束，大禮堂的燈打開。
接著上台的是校長，一堆客套話很沒營養。
他看到座位上的黃金城與謝夢珊，兩人正掩著嘴，有說有笑，看來互動熱絡。
活動結束後，他走過來跟黃金城話家常，「學長，加油！」
黃金城聽得出話中有話，「OK的啦。」望了一眼混在女老師裡的謝夢珊。
「你有女朋友嗎？」
他搖搖頭。
「啊……」黃金城想到上次在電腦室，聽他提過一位李老師，「上次你不是提到有個行蹤飄忽不定的李老師，剛剛有來嗎？」
「有啊。你沒看到？」
「只有你看得到吧。」黃金城開玩笑。
「大禮堂的燈打開之前她就先離席了。」
「你也要加油喔。剛剛教授還在講現在結婚的人越來越少，少子化的問題很嚴重，以後我們都沒學生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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