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未滿，曖昧
故事聽到這裡，我比那位黃老師更好奇，海鮮麵老闆口中的李姵柔到底是道行深厚的聶小倩？還是「不能說的秘密」裡，穿越時空的桂綸鎂？
老闆跟我說：「後來我覺悟了，不管她是不是跟我同一個世界。就當成認識一個『只看得到對方身影，聽得到對方聲音』的（靈界）朋友也不錯，只要能跟她對話，看著她一顰一笑，分享生活的細節，便以足夠。」
身為一個作家，當我聽到他與她之間就像同性相斥的磁鐵，已經非常接近，卻無法真實碰觸。而我相信他也知道，就算分處在不同空間，如今交會了，一定有令人珍惜的緣份重量。
老闆又跟我說：「你看『曖昧』這兩個字，把「曖昧」兩個字的「日」字旁去掉，即是「愛未」。」愛未滿，即是曖昧。
「真有意境啊！」我很讚嘆他的譬喻。
我餘光瞥見角落有個鐵盒子，上面寫了「姵柔」兩字。
對身為作家的我來說，這是「潘朵拉的盒子」。
「可以打開嗎？」我像潘朵拉不敵好奇心的誘惑。
他點點頭。
裡面依序層疊一張張便利貼，紙上有兩種字體，應該是他們兩人的。
有一張寫道：「姵柔老師：很高興那天有機會與妳追著颱風的尾巴，隨著焚風拂面而來，加快油門快意奔馳，看著妳隨風悠閒敞開雙臂，妳手裡的管芒還一直打在我臉上，任憑自己飛揚在東部的山光水色，謝謝妳讓我如此放鬆心情。」
他說，那是以前與她在辦公室的心情留言。
傳紙條讓我回想起國二那年，我喜歡班上的一位女生，她有次走到我面前，手裡拿了一張折好的小紙條遞給我，甜美的笑容撞進我小小的心靈，是她想用紙條表達喜歡我嗎？
我當時手直發抖，這絕對不是做夢，在她面前我正想打開紙條時，她臉色潮紅害羞的說：「幫我拿給住你家對面，今天沒來的那個同學，你今天會遇到他嗎？不知道感冒好了沒？」
握著差點被我打開的紙條，真不知道要不要拒絕她，我還以為……，糗斃了我，當時。
我看著另一張李姵柔的字跡（如下），隨口念道：
相約在危險的邊緣 暴風雨的南端
風馳電騁之後 畫過天際的是一片雲彩
思緒擺盪時空錯置
兩千年前 同樣的季節
蒹葭蒼蒼 秋水伊人而今何在？
且須訪求？
只是 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飲
時間的流 逆向迴轉
在白霧為霜的漩渦中 迷失前進的方向
奔馳 長路何時將盡？
終點的界限失焦在地平線的彼端
閉目冥想
北方正上演著一場 駭人暴風
肆虐 缺乏終點
他說，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共遊瑞穗回來後，她寫給他的。
而那一束管芒從此必然的逐漸凋謝，也似乎預告了這段愛情最後將枯萎的絕對。
不知不覺，紙條成了他們在辦公室之間交談的工具。
印象裡，有張正面已經印了某些字的A4紙張，以背面空白開啟兩人對話實錄，他先開頭：「突然覺得妳好虛幻，妳是不是真的在座位上，還是我的幻覺停在座位，實際上妳根本不存在。」寫完後，放在她辦公室座位上。
隔天，就看到她在紙上回應的娟秀字跡：「偏偏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是錯覺嗎？今天的心情很奇怪，猶如在水上載浮載沉，一切看起來，彷彿都在流動。」
他在「人如其字」的娟秀字跡底下回應：「不像平常可以感覺得到妳的想法（好像訊號越來越弱了），可是看著妳的親筆字，我發現那是錯覺，筆至此，忽然滿格了，所以，妳確實存在。還有，我推薦一首梁靜茹的歌『接受』，就讓我們在不同的空間裡，一起聽吧。」
隔天，她接續在他的字跡底下回應：「是嗎？我也想問你今天怎麼了？少了些清朗的笑容，多了些若有所思，我的滿格，出現在你推薦那首歌響起之時，彷彿你環繞在身旁。」
「環繞在身旁！」他看著這幾個字，看昏了頭。
「環繞在身旁是指……，偶爾出現妳面前有說有笑，談天說地的閒聊，還是……，可以時時刻刻圍繞在妳身旁保護妳？這兩者差很多耶！」他本來想這樣回，但又覺得這樣太露骨了。他只輕描淡寫：「環繞在身旁當然好啊，不過我很忙的，妳要先預約喔。」他看著這張佈滿兩人字跡的紙張幾乎沒有空白的地方了。
隔天，她沒回應。
難道有點親密的用字讓她情怯了嗎？還是純粹因為沒空白的地方寫？
胡思亂想，因為在乎對方。
他把這張A4的『談話明細』小心保存在抽屜裡，不時拿出來溫習兩人字跡飛舞在同一張紙上的文青浪漫，猜測字句裡是否對彼此存在相同的眷戀情愫。
這天下午，夕陽斜暉把辦公桌輝映得亮閃閃，桌上的考卷也享受日光浴。
斜陽也把柔細的長髮染得閃亮動人，來自髮尾的香氣由於日光的熱力湧漫，慢慢地在空氣中隱隱釋放，偷偷用力吸一口，他的胸膛升起擴張，讓鼻腔充滿來自她的淡淡清香。
和煦陽光襯托他印象裡的迷人身形，霎時間，她有如天使降臨般散發一股空靈清明，他赫然抬起頭來望著她，用眼睛等著她也抬頭看自己。
「你怎麼了？」在他左邊位置的謝夢珊看他睡眼惺忪。
他還含情脈脈地看著謝夢珊……
「你還好吧？」謝夢珊發現他眼神充滿愛慕，讓她有些侷促。況且現在辦公室只剩他們兩個……
這時，他緩緩起身往她靠近，（依照八點檔的老梗，這時黃金城會突然出現，看到他們兩個居然背著他亂搞）。
她大概猜得到他是一時看錯人意幻情迷。
她雙手抱胸，還在考慮要不要乾脆一巴掌把他打醒。
當他走到她面前距離不到一步時，他一個深呼吸，剛剛髮香與迷人身形都是夢境。
他這才漸漸回過神走回座位，「已經六點多了，還沒下班？」
「給學生的講義弄完就要走了。你還好吧？」她看著他掛著黑眼圈。不知道該不該啟口「鬼會吸人陽氣」這種鄉野傳聞，會不會被覺得鬼片看太多。
過了幾分鐘。
「孫老師，我先走了喔。你也早點回去休息了。」她邊說，視線飄到他在座位上，在紙條上揮動筆桿，紙條：「李小姐，明晚有空嗎？妳的髮香仍停在我的鼻腔裡呢。」
她好像看到「李小姐」、「明晚有空嗎」這幾個關鍵字。
「保重了。」她趕著赴黃金城的約。
「掰掰。」他點點頭。視線仍停在紙條上。
謝夢珊離開後，他一個人走到另一棟李姵柔所在的辦公室，辦公室內只剩一盞小燈，微弱的燈光中，他把紙條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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