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即是末

 

微微顫抖回味溫存,肌膚的氣味渾然天成為水乳交融的香氛氣味。

迴盪的燕好諧樂之外,更鬱積一股酸楚。

若悄悄,是別離的簫笙。

那淒楚,是入味的背影。

 

至於她……

已經背對著他走回公寓。

她始終把視線放在前方,前方的路好似永遠走不盡,不盡的,似乎也是之間對彼此的掛懷。

她必須加快腳步離開,離開的步伐拉大與他的距離,距離是最美的分手理由,理由?兩情相悅不需要什麼理由,那分手就需要什麼共識嗎?

她不爭起的淚珠卻爬滿了清秀的臉龐。

有哪一條道理明白指出,愛上恩客一定沒好下場。

空虛感卻來自最飽滿的眷戀,以為最眷戀最能掌握的人,卻也是感到空虛的來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世上最難啟口的兩個字是說「再見」。

 

揮揮手,海峽的兩端。

 

    陳偉家看著張維揚頻頻回首望向與他共譜露水因緣的女子背影,可別愛上不該愛的人啊,他本來想要這樣告誡張維揚,但愛情能分什麼該不該嗎?規定什麼人不能愛嗎?陳偉家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但陳偉家還是不免嘮叨幾句:「也許就在明晚,你的杜鵑被別的客人相中了。你除了感到不捨惋惜,還能為她做什麼?介入男女的情事漩渦非常麻煩,簡單說,她並不屬於一夜情的你。」

一夜情這三個字,張維揚覺得很刺耳。

「一頁情」,他念頭一轉,就以字字真摯篇章記述邊緣之愛。

「受其他人恩寵的女人,你就順理成章忘了她吧,再說,你根本還不具備足夠的人民幣挽留對方,光有熱情只是嘴炮。」這話很刺耳,卻也貼切現實地披露了張維揚的經濟條件。

   

眼鏡仔在路口招了一輛出租車(計程車)。

一路上陳偉家回想著張維揚與杜鵑分離前的對話……

「我們能不能再見面?」張維揚細聲問杜鵑。

「可以吧……」她微低著頭。

那時,陳偉家只投以「只要有錢進酒店點她的檯就OK了啦」的眼神。

「『照理』說,我不該問這種笨問題。」張維揚抓抓頭。

她勉強揚起嘴角,「照理?是依哪條道理?」

陳偉家一副專家的口吻,說:「如果是建立在金錢上的交易,那很容易處理,我是怕……」

「下次有機會的話,再見了。」張維揚一聽到「金錢」兩字露出嫌惡的表情,立刻轉身道別。

倘若基於感情的寄託,那該遵循哪條道理,他自問。愛情沒道理,只有一夜風流與真愛無敵的差距。

他並沒留她的手機號碼,聽陳偉家的經驗談,女生常以「手機被偷」當藉口斷訊的一大堆。

他何嘗不想勸她早日離開不被主流社會接受的皮肉生涯,卻毫無提供建議的立場與廝守一生的勇氣。(除非拿錢包養,不然喝西北風嗎?)

 

炮兵團到了機場。

坐在候機室的張維揚無神地望著機場來來去去的旅客,腦海卻不時回味連日來身體進進出出的擺動歡愉,殊不知,下半身挺進的同時,已不知不覺深耕了心田,致使分離道別時瀰漫濃濃的惆悵,而悵然若失的豈止體內億萬個拖著長尾巴的小小分身,連心裡的歸宿象限也失去XY軸的方向,還遲遲不肯上機返台。

    準備起飛的機身滑行起飛坡道,自腳底傳來拉昇引擎轉速的渦輪運轉鳴吼,高頻嗡嗡聲不絕於耳,是經濟艙的價位必須忍耐的起飛體驗。

機輪往前滑行的節奏逐次加快,窗外機翼掛載的巨型引擎熱氣噴發,轉眼間,座位的腰臀貼觸面因拉昇起飛的衝速引來一股貼背感,伴隨著往上拉昇而腦充血的短暫不舒服壓迫。

當飛機「收起」輪子起落裝置的同時,也似乎暗示著要他也要「收起」昨夜的體貼慰藉,撫摸擁抱的歡愉,與隔天睜開眼睛看不見對方的苦澀,形成高度反差,這苦澀源自於他的認知裡,這並非一場性愛交易,若以處理性慾的方式倒也輕鬆,但就是不喜歡(無法)與毫無談話交集基礎的女子達到性愛之顛。

加速往天空竄入的同時,不到幾分鐘,地面上的建築物已如螻蟻密佈,相形渺小遙不可及,原本最踏實的地表此時卻有些虛幻,可以想見,不踏實的並非腳底下的地貌,而是心裡的難分難捨作祟。

不知不覺機艙窗口已被貼上一方不帶雲彩的墨藍,人隨著飛機返航,心卻更執拗地貪圖燕好的光景……

    他抬頭望向機艙液晶看板以「公里」顯示著兩岸間的距離數據,看著「距離」二字,猛然惦著她曾說過:「微積分用來計算『明明感覺得到,卻不易實際測量』的那種距離。」,原來那段「不易測量的距離」即是「思念的長短」,絕不是以兩岸相距多少公里來衡量。胸前的襯衫口袋裡,羽白色的髮夾靜靜地窩在他的心房。

有感而發的心緒打算低下頭,手伸進包包準備拿起紙筆記述文字的剎那,飛機引擎傳來不尋常的轟隆巨響,窗口一片蔚藍的背景竟出現一陣爆炸火光,熠熠了窗口墨色,引擎遭受鳥擊?顯然這個高度不太可能,但腳底傳來的機身發顫與急速落下的失速感卻騙不了機件故障的可能。「難得」的機率遇上失事班機,猶如幻夢般與她的這場綺麗邂逅。

飛機失事的機率只是一個概略幾萬分之一的數字,但這對失事的班機並不產生任何補償意義,因為所有人都在墜落,都失控在死神的懾人鐮刀青芒。

要知道,飛機失事不是像電視劇拖泥帶水一串內心戲,哪有餘力打電話對愛人告白,也不是臨終前氣若遊絲躺在病床上,在大夥的圍繞下還能含淚說一大段遺言,橫跨了兩個廣告時段才誇張斷氣。

死神一旦降臨,連多呼吸一口氣都顯得奢侈,但唯有意念無遠弗屆。

「杜鵑: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感覺得到,卻不易實際測量,臺北到深圳,卻因身份的差距顯得迢迢千里,而如今分隔我們的並非地圖上的公里距離,而是死神的斷情惡意。」他平穩的呼吸,堆積著無緣再聚的遺憾。

頭頂上行李艙內的大包小包也像要逃命似地墜落走道,兵荒馬亂、哀鳴四起……

機艙內漆黑一片,哪像電影演的還抓得到落下來的氧氣罩,班機以被夜色吞噬,融入天昏地暗。

他雙手抱胸極力保護著腦海裡最後給她的一段話,根本來不及把那些話字寫在紙上,不過紙片也很可能在墜落地面(海面)時,燒毀殆盡,「情」沉大海。

死亡的倒數瞬間倒是如電影演的開始出現一幕幕過去的片段……

昨晚與她侃侃而談,她透露一段在QQ留言板上的一段心情註解:「反觀少數的所謂高級知識份子縱使穿著品味卓越、身份地位祟高,外表光鮮亮麗的頂端金字塔,卻吝惜真心的付出,反倒仗著經濟優勢玩世不恭。我也曾經在保守的生存環境裡打滾,看不慣的是表面道貌岸然,人後卻衣冠禽獸的虛偽假象。我家沒有沈重的經濟負擔,也沒什麼大筆的債務要還,就是單純想看看傳統包裝之外的大千霓虹。」

    雖然家裡的經濟並不富裕,但來到經濟重鎮,購買民生物資的取向並非由自身的喜好任意揮霍,必須端賴該物品折價的幅度多寡,初生之犢的經濟拮据使得只能在必要物資的選擇裡,退而求其次找廉價品,在最物超所值(CP值最高)的選項當中做出購買決定,再三比價減少開銷成本是首要的生活準則。

她還提到,生涯第一次走進K房上班的前一個小時,聽一位剛認識的「同事」千叮嚀萬交待關於「歡場無真愛」這條明哲保身守則。

那位女同事道盡:「歡場與真愛是矛盾不相容的存在」、「酒店與逢場作戲劃上等號」、「說是有緣相遇,其實短暫交合」、「表面尋求慰藉,委實各取所需」等等圍繞酒店萌芽的短愛與住宿旅店的本質一樣,「暫時借住」的成分居多。

人家說在死神揮下絕命的鐮刀之前,能即時像電影快轉那般回顧過去……

昨晚那個算命仙一語成讖,那血光之災不就跟墜機劃上等號。

墜落的機體,擱淺了愛情。

失速的身體,繾綣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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