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珍藏我……」她語氣一個停頓,「的髮夾喔。」

「我會把它放在這裡。」他把髮夾放在胸前,心的位置。

她則拿起化妝包點綴立體眼妝。

他擦乾身體,走出浴室外,又走向窗邊望向遠處那棟聳立地表的顯著地標,眼看真實存在,實則飄渺虛無遙不可及,「遙不可及」也是此時的心情寫照,海峽兩岸終究是千里之距。

最絕美的下一刻,便是放手離別之時。

    手中的髮夾呈現純潔素雅的淨白,扭開髮夾一端,呈現V字型,如一把裁剪出臉部輪廓的小剪刀(這輪廓他一輩子也不會忘),卻也如剪斷情緣的利刃。

    他也拿出預先準備的緋紅方形平安符,「嗯……」用手擦臉,不知擦的是汗,還是淚?

一時嗓子喑啞,一股酸楚哽在喉頭,「這……是平安符,我託樓下的櫃台服務生繡上妳的名字。」他不管她的真實姓名,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是妍姿豔質的杜鵑花兒。

他看著平安符上「杜鵑」兩字,突然有種已更名的幻覺。

    她手心緊握著平安符,主動從他身後抱著。

    狂潮退散餘韻漸漸消失,頭腦也恢復了理智,在理智的思維裡,真正的愛情也才能被真實地遇見。

分手別離前,他刻意壓抑依依不捨的吻別。

他轉過身來,微微低下頭與她鼻尖撫觸,交換鼻息間吐納的氣息。

她微笑凝視,等待的暖流是熱吻的溫度。

吻是愛情的入口,花好月圓之時,隱含性愛意圖的身體語言。

吻貴在必須兩人方能圓滿達成,是無可取代的你情我願。

風一來,他不經意咳了兩聲。

「昨天晚上你才幫我蓋被子,怎麼自己就感冒了。」

他笑笑,若有所思。

「你在想啥?」

「我在想……可不可以親妳一下?」面對「愛情」他總有顧忌。感冒是透過飛沫傳染,接吻是一種直接的唾液接觸傳染。

低著頭的睫毛膏已被淚滴給暈染,面對他語帶含蓄的「客氣詢問」,也相對意味著在他的觀感裡,自己已跳脫煙花女子的桎梏,否則要親要摟何須等對方點頭。

下一秒,他終於鼓起勇氣讓泛紅的眼眶溶解在深情唇瓣。

從醫理的論點,KISS讓病毒深入體內傳染;同理,是不是擁吻也能使「愛的因數」深抵對方心中?

室內昏黃壁燈倒映了兩道拉長的影子,如今已分糾結不清,哪一道長影的主人是誰。

纖手緊緊搭在壯闊的肩上,他也忘情摟腰熱吻回應,顯然這並非尋歡問柳的膚淺激情。

沸騰的激情過後,能常駐心中的,即是慾望之外的核心情感,稱為愛情。

好不容易放鬆了彼此的雙手,從脖頸依偎在肩上的「情侶態」,拉回正常的間距。

噙著淚光、欲走還留的藕斷絲連並不適用目前的關係基礎,兩造心知肚明,小心隱藏眉宇間透露的別離,盡可能不讓對方嗅出身上難分難捨的氣味(別忘了,歡場無真愛)。

他竟有些在意對方眼中「一夜風流」的負面印象,而矛盾的是,若非透過酒店大門,也不可能與她萍水相逢。

「嗯……」她欲言又止,漫步走進浴室,臉上的粧都花了。

    一分鐘後,她從廁所出來,「我剛剛看到衛生間(浴廁)的鏡子上有人留言給你耶!」她收起別離之傷,笑到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線了。

「真的嗎?」他好奇她搞什麼花招。

滿是溼潤霧氣的浴室大鏡面上,有個用口紅劃上的飽滿心型輪廓,底下有兩字:

平安符保護我

如同髮夾被你藏在心窩

平安符意味對方想永遠保護自己的那份牽掛,而這份牽掛已讓自己化身為髮夾被他珍藏心底。

 

星期天的夕陽霞色預告著與她的相處進入尾聲。

       時間難倒回  空間易破碎

二十四小時的愛情是我一生難忘的美麗回憶……

昨晚還窩在角落,端了一盤牛肉飯搞自閉,賭輸同學不打緊,現在回想起來果然難忘啊,至於美不美麗,再說吧……

他心裡盤算著是否送上精美名牌包包當告別禮,衣服鞋子包包向來是女性融入時尚生活的必需品,當然也有人認為只不是「擬態」於流行品味的過度商品,如「擬態(隨環境易容)」般,一換季就要更新衣櫥裡的精品。

送禮獻殷勤一方面也滿足男生送女生禮物的那層象徵意義,但心理卻矛盾若要贈與100真品的LVPradaGucci,手頭根本不夠充裕,錢到用時方恨少(類似美女當前難勃起),打腫臉充胖子有些虛偽,若退而求其次買個所謂「超A檔」的仿冒品又顯得不夠真誠,儘管肉眼一時難以分辨。明知非真貨還裝傻魚目混珠,自以為是美麗的錯誤,否則心照不宣的「明仿故買」,實在不合他的處事邏輯。

有多少錢做多少事,相信她也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吧。是自我安慰?還是在他心裡,對方的形象與虛榮心絕緣?

有人認為,A檔仿真貨與公司認證的真品之間的差距只不過一張證書,品質若不苛求幾乎沒兩樣,只要深藏在內側印有「Made in China」的小標籤不要刻意翻出來看就好了。

話說,眼前的杜鵑不正是Made in China從風花雪月走過來的女子面對感情就不貨真價實?就不能正大光明談一場戀愛?

名牌包有正牌與假貨之別,那感情當然也有虛偽逢迎與真實相待的差距?

難道,捧著酒杯在歡唱包廂裡討生活的女子一定如仿冒品,外表光鮮亮麗,內裡自欺欺人?

他竟有些天人交戰,說不定這二十四小時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如假不包換」的超「A檔一見鍾情、Adult Sex的肉體聯想。

反過來說,哪天他發達有錢了,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納入身家清白的正牌公司貨,把舊愛甩了,反正只是酒店認識的膺品?

「你在想什麼?」她用手指頭戳戳他的臉頰。

    「沒……沒什麼。五點了,肚子有點餓,妳要不要也吃點東西?」他把手搭在粉肩。

    「我帶你去一家不錯的館子。」

通常,她回答:「好啊」即可,但她幾乎以情侶對話的口氣,由她帶路。

當然,她大可敲一頓大餐,往高級的茶餐廳、湘菜館或牛扒(牛排)店,享受色香味俱全的經典美食,反正他也不會吝於拒絕,就像昨晚在K房其他小姐總是催促耳根軟的眼鏡仔點多點一些酒菜,好增加酒店的業務。

而她帶他來到一間經濟實惠的牛肉麵店。

「這間店我來過幾次,味道不錯嚐嚐看。」她偶爾外食常來的店

旁邊有個年輕的女服務生見她有點面熟,也算認識她,便給了她一個「帶男友來?」的示意眼神。

她則曖昧一笑,搖搖頭、吐吐舌頭。

簡單的裝潢,香味四溢,老闆也是四川同鄉人,格外有一份同舟共濟,出門在外打拼的革命情感。

「牛肉麵可以嗎?」

「可啊。」

「不過,我還不太餓。」

「我也是。」

「如果我們各點一碗小的,可能吃不完。不如,合點一碗大的,一起吃。」她不浪費食物。常常看不慣挑嘴的客人餐點送過來,扒了兩口就擱在那。

他點頭如搗蒜,又能重溫靠著彼此的額頭,圍在一碗麵旁的親暱感,何樂不為。

    「一雙筷子就好。」她跟那位認識的女服務生細聲說道。

    女服務生賊賊地笑,望了張維揚一眼。

    「我今晚不回酒店了。」

「要休息一個晚上?」

「可能……不只一個晚上吧。」她聳聳肩。

永遠不要回酒店了,我養妳……這句話始終哽在喉頭,不是因為哽咽說不出口,而是口袋不夠深。

這趟愛情開銷,包括六百元的出場過夜資,外加K房兩百元的點檯費,與一人約五百的K房餐點加酒錢,換句話說,先花七百在K房培養感情,延伸後續帶出場的氣氛。

十三張毛澤東能打通身體最隱密的深處,絕不等同於擄獲對方心中最親暱的情感處女地,完全顛覆「有錢能使鬼推磨」。

床上是解決肉慾的舞池,也能昇華為交換體內遺傳因子的所在,甚至是交流靈魂因子的場域。

肉體的淫狎是有償、有形的,而萌生的愛意則無價(有錢也買不到),看不到摸不著卻能填補心靈的空虛。就好像有人說,錢可以買到名牌,但買不到散發的氣質;錢買得到珍饈,但贏不了好食慾;錢能買到名床,但賺不到安穩的睡眠;錢買得到豪宅,但不一定擁有溫馨和樂的家(反之,家人的關心不需花費,即便花錢也買不到)。

 

普世的價值與道德眼光底下,「物慾橫流」、「好逸惡勞」、「逐利現實」等等灰暗的印象陰魂不散跟著從酒店走出來的高跟鞋女郎,然而寄居於夜生活謀生的女性,她們追求的感情樣貌與一般人無異,倒是因為看的人多,心頭的防火牆難免較為縝密。

若以「家境清寒」、「局勢所逼」、「苦水肚裡吞」的另一個角度觀看聲色生態底下的悲情樣貌,一樣是賦予同情的假悲憫,說穿了,只是換個角度貶低這個不偷不搶不犯法的特種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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