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救難人員提及,第一現場看到的他雙手保護著腰際,母親這才心神領會,兒子的意外不該白白失去延續的可能。一般傳統習俗必須搭救護車,以高壓氧呼吸器勉強維持心跳回到老家拔管宣告死亡,但為了爭取移植時效,繁文縟節也省略了,醫生檢查了腎臟幾乎沒有損傷,於是第一時間……
雅于這才恍然大悟,母親的眼淚來自胞弟的車禍噩耗。
而她想哭卻不知道該如何讓眼淚釋放出來。一切來得太突然,包括弟弟的終點,與自己的重生。
明知阿弟的意外往生與她需要器官捐贈無關,卻一時反果為因,自責是弟弟的犧牲成全了自己。
若不需要腎,是不是可以免去車禍的發生。
即使淚水無法喚醒弟弟的靈魂,淚眼仍撲簌簌不聽使喚。
真實的世界,弟弟已經沒機會親眼(睜眼)見到她了。
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才能站在門外望著家人,只可惜,不管說什麼,對方都聽不見,也無法有所回應。
母親打起精神,分析當時的狀況給她聽。
最慘的狀況是弟弟苟延殘喘到最後仍傷重宣告不治,在分秒必爭的搶救過程,腎臟很可能因累積過多的強效藥劑,導致無法代謝而衰竭,浪費寶貴的器官,失去兒子,又同時保不住女兒的洗腎危機。
或許主治醫生對兒子的存活率提出一個樂觀的數字,但存活率對焦急的家屬而言,只不過是模稜兩可的未知數據,緊急的情況根本無法定義與死神之間的距離。
手術刀能暫時斬斷阻礙活命的干擾,卻也可能把重症車禍傷患推入只剩呼吸,毫無生存意義的泥淖。
那個當下,病房外有一位糖尿病造成下肢血管缺血的老太太前來就醫,醫生檢查她的下肢末梢已經出現一部分組織壞死乾得像木乃伊,隱約傳出一股惡臭,而老太太竟執著,不願部份末端截肢的理由竟是要完整進棺材(留全屍),也不要缺手缺手的活著。人的執念讓一個人接受切掉部份內臟(腸子、肝臟或子宮),卻對外在的四肢執意保留。
頓時,讓難以抉擇的楊媽媽放下執念,義無反顧抉擇放棄急救,請醫生配對移植腎臟的可行性。
母親毅然決然斷尾求生,簽下放棄急救聲明,與其過度利用醫療資源全身插滿導管,在手術台上全身浮腫一絲不掛,毫無生命的尊嚴,不如讓兒子落葉歸根,接受上蒼的安排。
這是一場搶救生命歲月的賭注。
人生何嘗不就是一場賭注,一場讓損失降到最低的賽局。
王醫生曾提過移植的受贈者與贈與者若是『近親』,那配對成功的機率會高一些。二十幾年來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至親胞弟,為了守護姊姊,車禍碰撞的瞬間,立即反射動作保護腎臟。而器官捐贈同意卡也已註記希望能遺愛給姊姊。
當下,她想質問游逸臣為什麼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媽媽隱瞞就算了,怎麼連他也不告訴自己事情始末。她猜想,他一定歉然地說,我怕妳擔心。
很矛盾,都分手了,哪有什麼理由需要報備對方。
她想回到以前那個『阿臣與海賊』,再唱一次天使。
各項病理指數按部就班回到正常軌道,藥品劑量也循序漸進減量控制,出院的時程也跟著明朗化,不再只是「醫生說再觀察看看」的半推託(拖)。
這不是迴光返照,而是真的終於跟痊癒劃上等號。
曾經,她夢到自己的最後一程是癱軟在救護車,以高壓氧氣罩戒護「回家最後一程」。
曾經,她懷疑藥劑只是搞得生命毫無意義的殘喘冒號,而非終結病灶的有力驚嘆號。
真的要回家,神清氣爽地回溫暖的家。
回家可以吃得好睡得飽,不用忍受監測儀器與點滴的打擾。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阿弟在一旁搞笑。
阿弟的房間除了姊姊一個禮拜例行打掃一下之外,房門總是深鎖、保留原來的擺飾氛圍,媽媽說如果阿弟想回家裡看看,才會認得自己的房間,另一方面為了避免觸景傷情,暫時不想入房整理舊物。
某天,為了要找某件東西,她打開弟弟房裡的抽屜,裡頭放了一張好幾年前拍的一家四口全家福,而現在卻只剩母女倆相依為命。
這張合照是爸爸最後的留影,沒想到幾年後照片又少了一個家庭成員。
照片一旁有一盒弟弟的姓名貼紙,姊姊再也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姓名貼是一個人存在的指標,如今主人再也回不來,即使姓名貼只能當壁紙,但至少有家人牢牢的緬懷印記在心中。
保留弟弟的遺物,包括車禍撞擊瞬間停住的手錶。錶面有輕微的刮痕,雖不堪使用,而睹物思人,價值來自懷念。
本來又要直接收進抽屜,心念一轉,不如拿去鐘錶店修理恢復運轉,不失為一種思念流轉於家人心理的投射。
彷彿只要手錶繼續運轉,弟弟就有回來的一天。
她想起之前那一則科學新知「捐贈者與受贈者可以透過(捐贈)器官流動共同的記憶」,印象中小時候總是她保護弟弟不被同學鄰居欺負,記得有一次一個壯碩的男同學指著弟弟的鼻子說家裡有個不顧家的壞爸爸,當時她立刻挺身而出海扁還以顏色。
現在換成他「隨身」保護姊姊了。
至於同學口中的壞拔拔,只不過愛喝酒了點,至於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只是街坊加油添醋的飯後八卦話題。
書桌上放著惡靈古堡的遊戲光碟,還記得姐弟倆一個認真揮動遙控手把打怪,一個負責看攻略指路。
她嘆了一口氣,乾脆把Wii鎖進櫃子裡,像是要把對弟弟的鼻酸追憶塵封起來,免得又觸景傷情。
有時候,等的不是什麼人、什麼事,我們等的是時間。
等時間讓自己改變。
大半年過去了,身體逐漸好轉,也開始構思出門找工作,一方面也想挽回那段錯過的愛,尤其前兩天看到房間裡的海賊王公仔已蒙上淡淡灰塵,那是「去年」宅急便過來的。許久沒對方的消息了,只記得上次通話時的冷淡。好像病好了,也就沒有「以探視病情之名,行溫暖擁抱之實」的理由了。
她也曾到貨運行詢問他的去向,但一無所知。
之前聯繫的MSN也斷了線。
為了見到她,他曾以送貨的方式走到她面前。
如今,死神不再威脅,那月老似乎也不再降臨了。
難道
把這一段「宅配愛」寫成小說,連載於facebook,並在版上發起一個活動「尋找男主角游逸臣」的人肉搜尋,寄望他能主動聯繫。
「雅于,加油!」
「。」
「
「有人說,Love的含義,是Listen(傾聽),Obligate(感恩),Valued(尊重),Excuse(寬恕)。」
……
facebook留言板,
「我決定要往網路的服飾版圖前進了!」小琳緊握拳頭。
林宜鋒正拿著單眼相機,忙著幫小琳拍攝少女服飾、配件,準備上傳照片到拍賣網站(還好之前為了把小琳,自學了一些攝影技巧,如今學以致用)。正式結束路邊攤的餐風露宿,兩年的夜市磨練,培養了小琳獨具的衣著品味,總能看準未來的服裝趨勢。很快的,自家網站上的人氣女裝跑(賣)得很快,後來林宜鋒也乾脆跟著她一起出來創業,雖然還是開貨車,不過已不再是受雇看人臉色的宅配貨件,而是一整車批貨的流行上衣、短裙。自己當老闆真的很爽,雖然還是開車的。
有一天,林宜鋒有感而發告訴創業夥伴兼女友,一個自己發想的「手機店理論」,他說現在加入網拍市場之後的月薪比以前在貨運行平均多一萬塊,也就是每過一個月,(跟以前比起來)多賺了一支一萬元的手機,以此類推,工作二十年之後就可以開一間手機店養老了。遇到小琳,遇到愛情,人生也從此開拓了「增值」的眼界。
「你離開(貨運行)之後,我也辭職了,跟小琳一起拼網拍。」林宜鋒打電話給他。
「最近還好吧?」
「我才想問你跟小楊她姐有沒有下文。」
「她沒打給我,我也沒聯絡的理由。」分手後的
「隨緣啦。」
「這不像你的style。以前你還教我把妹,怎麼現在習慣自己打手槍頹廢了?」還是一貫嘴砲。
「一個人也還不錯啊。」
「我來講……」小琳把手機搶過去,「我說這位游同學,矜持一分鐘,可是會失去六十秒的幸福喔。」
「小琳謝啦。」
「謝你的大頭啦,積極一點。兩人的感情就像針織毛衣,編織的時候細心耐心一針一線。可是呢,拆的時候只要輕輕一拉,就沒了溫暖的保護。」
這句話在他的眼前突然亮起覺悟的光暈,喚醒了沉睡已久的為愛戰鬥姿態。
所謂的
既然都分手了,也就沒有動力繼續待在宅配業,況且對教職仍充滿熱誠,聽了林宜鋒的「手機店理論」,不可諱言的,薪水重量是衡量生活品質的重要指標。
他重新投入教師甄試的行列,每年的五、六月是全國的準教師南征北討的旺季。
六月初的這天,結束了某一間高中的甄選,他疲憊的在北上的客運車上打盹,朦朧之間,車廂裡傳來五月天的經典「天使」。
妳就是我的天使……
保護著我的天使……
從此我再沒有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