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笑彎的眼眸裡,完全顛覆傳統刻板印象當中,「煙花老鴇與青樓女子」是「金錢勢利對比淒婉惹憐」的勞資雙方關係。

    酒店走道的華麗裝潢襯托下,穿梭著洽談生意的商場人士、貪酒戀色的紈褲子弟、招待朋友嘗鮮的年輕族群,乃至端茶遞酒的少爺、婀娜多姿的女子,社會階級與貧富差距的縮影。

    「唉呦!」她輕叫了一聲。

只見她身旁走過另一位「女同事」,從她摟空的薄紗背後開玩笑手指扯一下內衣肩帶扣環。

    維繫身體最後一道防線的貼身衣物應聲滑落,她趕緊雙手護胸按住搖搖欲墜的胸罩,還好有薄紗稍微擋著。

    那位俏皮的超短裙小姐嘻嘻一笑,趕緊跑走。

    「很煩耶,明天換我報仇。」她笑著臉,沒好氣地說。

    「來,我來幫妳扣上。」輕輕勾上美背襯托下的細扣。手帕交之間玩鬧勾拉的春光外洩,無意間挑逗著男人的賞玩心弦。

    「謝謝。我們幾個三八鬼常這樣鬧對方。」

    即使賣笑文化的競爭劇烈,卻絲毫不影響打滾在五光十色大染缸裡的青春女孩之間的交情,反而看得到同舟共濟的姊妹情感。反觀,包廂沙發上外表西裝筆挺文質彬彬,但言談間不外乎企業併購,甚至商場生存法則的爾虞我詐、巧言令色。

「其實……妳知道我跟我同學打賭這趟不點小姐的。」

「所以,你輸嘍!」

「唉……要不是妳長得……」他欲言又止。

「算你有眼光嘍!」她禮貌性地拉拉他的手,「不然,等一下再唱首歌回饋你,你想聽什麼?」

「就想聽廣島之戀……」(部份歌詞如下:)

 

你早就該拒絕我  不該放任我的追求

給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丟不掉的名字

時間難倒回  空間易破碎

二十四小時的愛情是我一生難忘的美麗回憶……

 

那年,曾經與許美薇的相處過往,投注在歌曲裡的情感藤蔓,緊緊纏繞在時光交錯的擺蕩,歌詞與旋律深鎖了與舊情人的片段,一如愛情電影的片尾餘韻,「悵」氣迴腸。

杯酒笙歌的場合,歌詞所勾勒出的「不該愛」質素,衝擊著酒客尋歡求愛與朱唇萬客嘗之間,「言不由衷」的註定結局。

回到包廂。

    同樣的音符流轉、詞句意境,然身旁的女子卻「今非昔比」,不,與兩個「她」相遇的時空不同,累積的緣份亦無從相較,應該說「人事已非」較為恰當。他闔上眼睛細細品嚐黃鶯歌聲,混合著讓她躺在懷裡的輕柔陶醉,清淡的靡幻髮香、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選我?」曲畢,趁著另一首歌接續的空白,她靠在結實的臂膀淡淡地問。

「因為……」

「因為我長得像你以前的情人?」

「啊!你怎麼知……」被猜中的表情肯定很糗,第一次來酒店難免有點侷促。

「選女伴的理由不外乎對長相有固定的依賴。我是說,腦海裡已經有既定的模式,要不就要長得樣女明星也很吃香。」都是男人的移情作用在作祟。

「妳今年幾歲?」他用牙籤扠了一塊梨子。

「二十了。」

「高中畢業?」

她搖搖頭。

「功課還OK嗎?」他的觀念裡,不一定在學業上表現不好,才落入紙醉金迷的日子。

「我在四川念書的時候成績還不錯喔,而且對教書有興趣。」

「那為什麼(進這一行)……」他心想也許為了幫忙家裡的經濟重擔。生存是比道德還要高的道德標準。

    「就叛逆啊,想試試看不同行業帶來的工作經驗,」她的眼角掛著一份化不開的思緒,「內地的經濟起飛,女性的經濟自主權也跟著抬頭,不再只是等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樣宿命,隨男人擺佈,沒自己的想法……」

    他有點驚訝風塵女子怎麼有這番見解,本想苦口婆心勸離這是非之地,但恐怕有些矛盾,人就在此地,毫無說服力。

「以前念高中的時候,哪一科是你的強項?」他趕緊轉個話題,可不想讓氣氛機僵化。

「數學嘍。」

「哇!女生對數學有興趣的很少,果然很特別。」他直盯著她細長的眼尾、淺淺的梨窩,嘴裡的「很特別」好像也意指她的面容。

「以前考試結束,發考卷的時候,我的考卷就是標準答案喔!」她笑呵呵地自誇,想必一年前還是學校當學生的日子仍歷歷在目。

    那我考妳一個數學問題,假設我們幻化成兩條線,那兩條線之間會有什麼樣的『關係』呢?

「關係?」細白的手指在空中虛畫了兩條直線,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應該只有三種情況。」她操著家鄉口音的普通話。

他點點頭,「哎喲不錯喔,哪三種?」

「兩條線不外乎就『交於一點』、『互相平行』、『整個重疊』這三種情況。」

「如果以數學XY座標來看,一條線就是一組二元一次方程式,兩線交於一點就代表兩條方程式『恰有一解』;那如果是互相平行的呢?」他看著眼前淡紫色調的眼線正陷入思考,專注的凝神表情著實勾住了他的呼吸。

「那肯定就是『無解』嘍!」她漾著得意的嘴角。

他舉起酒杯,她也立即伸手握住酒杯,深紅色的美酒小酌回敬。

果然有別於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輕啜一口,微醺的狀態下凸顯著清麗脫俗,「那第三種情況呢?」

「兩條線重疊,就是很多組解嘍。」他微側過頭去凝視著殷紅薄唇,兩者有許多的關聯,無限多個交叉點,整個完全緊密重疊的意思。」他意有所指。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的志願是當數學或電腦教師。」她儀態端莊地舉起高腳杯。

他也舉止穩重端起透明杯子。

杯影交疊如兩抹人影交頸細語。

輕碰酒杯的清脆音頻儼然敲醒了他壓抑許久的疲憊與空虛。

同時輕啜一小口紅酒繼續話題。

她放下酒杯的刹那,沒由來地心扉湧上一陣失落,投入教職的心願曾幾何時安排在人生藍圖裡最不可或缺的願景里程。

「你看……我這樣還有機會當老師嗎?」她看著自己三點式的酒店制服,肩上只罩個薄杉,以教師的高道德標準而言,是荒誕不經的衣著打扮。

「每個人都有過渡期,人生有夢就去追,我一定支持妳!乾!」他緊握著她的手給予最實質的鼓勵。

她乾笑,不自然的笑紋裡好似傾訴著:來酒店亮出人民幣,就是支援我的方式?

「我唯一欣慰的大概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的薪水比較高吧。」她嘆了一口氣,酒店女子心裡的掙紮又有誰能感同身受,「你的夢想是什麼?」她一飲而盡,如宣洩著特種行業的潛在自卑。

「在台灣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男人的夢想是賺大錢,我也沒特別例外,在房屋仲介業待了五年,說不定妳的薪水比我多。」他苦笑,又接著說:「妳的薪水比我多也是正常的。」什麼行業對應什麼樣薪資水準,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她本來想鼓舞對方「錢不是萬能」這類的勵志說詞,但礙於身份有些顧忌,避免聯想「笑貧不笑娼」,同時也顧及男人的面子,「是不是懷憂喪志的人找不到對象傾吐,才來這裡借酒澆愁?」

「可能吧……」他也一飲而盡,「夢想是一股熱血隨性編織出來的,面對現實的環境,我可不敢奢望太多,也沒膽量轉職,勇敢跨出跳槽的第一步。」儘管心中有意到彩妝業發展,但興趣與賺錢很難兼得。藉由杯中物麻痺自己,是他面對無奈時一貫的對應方式。

他又要斟酒,而她立刻抓著欲往杯口倒栽的酒瓶,示意對方放下酒瓶,居然有阻止酒客喝酒(消費)的小姐,「有夢想就該勇於挑戰,不是嗎?」帶著反省的語調,也像在責備自己當初不夠堅持、過於任性。

聽在他耳裡彷彿當頭棒喝的覺醒,「我突然想到周星馳講過的一句話,如果人生沒有夢想,那跟鹹魚有什麼兩樣。

她舉起酒杯,「一起努力!」

剩下不到半杯的紅酒下肚之後,之後她便滴酒未沾。

包廂內的燈光微弱昏黑,而天花板點綴著嵌燈綻放的光束點亮,她抬頭看著一道道光亮,恍如由於對方的一句話為破滅的希望帶來曙光。

    她乍然下了一個重要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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