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若有所思,清涼裝扮的辣妹竟有如此犀利的省思。

    兩人一時無語,聽著其他三個醺紅男女,夾雜骰子滾動的響聲。

    此時,「我跟你講,台灣的女大學生出來當傳播妹飯局妹討生活的大有人在,我有一個在大學兼課的律師朋友跟我說,有一次陪客戶去酒店應酬,就遇到曾經在台下聽過他講課的女學生,坐在客人腿上喝酒聊天。」陳偉家藉著酒膽,不諱言地衝撞『笑貧不笑娼』的社會扭曲現象。

    「尤其名校的女學生(物以稀為貴),越能吸引客人的注目眼光。」就像明星大學舉辦系花的選拔,功課優異又風姿綽約,女子才貌雙全總能吸引宅男的相機癡守。後來,就發展出『台大十三妹』闖演藝圈的話題,台大校長頗有微詞「依台大人的資質與天份,走秀太可惜」,甚至衛道人士撻伐物化女性,但主流媒體仍不斷給予曝光,為這幾位女子帶來代言進帳。

    本科生(大學生)在酒店討生活也沒什麼不對,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當個三陪小姐沒什麼不妥吧?」杜鵑有點不滿主流社會對性工作的歧視,那是不是低學歷的女子下海陪酒就理所當然?(三陪:陪飲陪舞陪唱)

「書讀了那麼多(學歷應該跟工作的場所有所對應),就不應該在電視上拋頭露面譁眾取寵。」陳偉家認為風月場所滿足男人對女人肉體的原始慾望,也因此鞏固了父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操控,也相對偏差了某些男人對兩性的價值觀。

恐怕就因順服父權權威的女人才符合正統的價值與道德,而正經的「好」女人向來缺乏衝撞尺度的勇氣,難以發展「突變」出不平凡、有主見的人生觀點,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要會侍奉公婆、教養子女、治內持家,其他都不要想太多),致使一生凝滯於一成不變的平淡人際網路,生活脈絡也被高道德標準侷限,連帶的在職場上也容易受到(男性)主管的牽制。

    杜鵑不敢反駁他的意見,畢竟來者是客,只淡淡地說:「說正經的(平心而論),沒有人有資格決定另一個人的日子要怎麼過,工作要怎麼活,在酒店謀生也是提昇女性自主能力的方式之一,飲酒作樂是生命中的一個經驗歷程,卻也是打工掙錢的一種形式。」酒店的蓬勃反應了當地正在起飛的經濟規模,深圳的工業發展相對帶動了性產業的欣欣向榮,相輔相成。

    「我看來看去,突然覺得你有點像台灣的女星賴雅妍耶……」眼鏡仔推推厚厚的眼鏡,轉了一個話題。

    「喔,是嗎?我再登錄網絡看看到底像不像。」被說到像哪位女星,她本來想發表她所觀察到的媒體現象,但還是藏在心裡避免破壞酒酣耳熱的氛圍。心底暗忖:「電視傳媒除了把女人的身體塑造成『性感形象』,滿足視覺驚豔的需求之外,很少以其他更深層的主題展現女姿,諸如:發揚母愛的哺乳畫面、女性救難人員深入災難現場刻劃女中豪傑等等。女人當然可以靠著這層「男人愛看」的供需關係創造利潤(電玩遊戲的廣告一定需要大胸部的美女加持),卻同時讓女人在當今(父權)社會的結構漩渦裡,少了自我發展的空間與價值定位。」她深刻體認青樓女子的「價值」只能由男客的膚淺感官來定位,以及所能提供的(性)服務來論定「價格」。在某些特定的場合,女人的基本價值卻淪為男人心中粗淺的價格。

    她兀自淺嘗了一口紅酒。

    張維揚見她似乎心有不快,便直問,也許是酒氣的驅使,她在他耳邊暢快表達了不平之鳴。

聽了她這一席話,不禁暗自鼓掌之外,還問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我是妳第幾個客人?」

「第一個嘍!酒店七點營業,我聽其他服務生說你們三個六點五十分就來站崗了,想必獨占鰲頭。」

是討我開心?抑或真的生平首次下海?

第幾個的答案不重要,重點是,是不是誠如她所言。

自尊心作祟所提的笨問題,後來想一想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多此一舉。

「妳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點幾樣小菜?」與她互動良好的情況之下,他竟開始關心起她了。

「我來這邊之前,在(出租)公寓吃過了。」她用雙掌搓搓手臂。室內空調的溫度偏低,可讓一身無袖上衣胸前摟空薄紗的她有點發顫。

他見狀先將牆上空調開關的溫度調高個兩度,並把手掌上的體溫搭載她的肩上。

「謝謝。」微微笑彎的細長眼角散發著說不上來的韻味,與包廂內投射的昏黃奢靡不太相稱。

「晚餐是自己煮的吧。」他轉過頭望著細緻的側臉,燈光的昏沉撲朔,頓時令他對身旁的這張素淨淡雅目不轉睛。

「你怎麼會知道?」她像被看透腦裡秘密似的驚訝也忽然轉過頭來,四目相接。

 如果此時他勇於伸長脖子給予一吻,相信她不至於縮頸弓背拒絕親近,這裡的場合對身旁男人的個人好惡由不得自己選擇。

電光火石的對望,似曾相識的細長眼眸、淺笑梨窩,側臉輪廓撩起了諸多與許美薇連結的塵封過往。

一親芳澤的衝動是有那麼一點情不自禁,但他卻沒真的貼上唇印,畢竟戀上酒店小姐對他來說太虛幻,也不合乎他向來的愛情邏輯。

「我猜的啊,可見我們的頻率漸漸重疊了。」他的手臂仍充當成她的圍巾保暖她的肩頸。

他觀察到撥瀏海的細指(有別於其他小姐)並未抹指甲油,也沒把指甲留長,推估她應該有自己進廚房開夥的習慣。

「我平常睡到自然醒都快中午了,起床去市場買個食材,隨便炒個兩樣菜,配上我們家獨門滷製的五花豬肉,是以前在四川我媽傳授給我的簡單料理,要不就再煲個湯,中餐就解決了,『今晚』還來不及適應工作型態,將就帶盒飯(便當)過來。」(盒飯是大陸用語)

「所以,妳不愛去外面餐廳吃得豐盛一點。」他認為以她在當地的高收入,大可吃香喝辣。

「其實……我比較偏好在公寓廚房張羅餐點,自個兒動手烹(煮)比較麻煩,但口味能有自個兒的主張。」她對三餐的口味有主見,就像她對身體的自主權。

她兀自直視著前面螢幕流動的歌詞字幕,不假思索的應答,沒有刻意惹人憐愛的矯情營造。

她的回答顛覆了他對於酒店小姐奢侈揮霍的刻板形象。

「還是說,深圳這邊的餐館不合妳的胃口?」

「可能吧,我還挺喜歡窩在公寓自己煮東西的感覺。以前我媽下班後煮個兩菜一湯,我跟我弟,我們一家三口就吃得很快樂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手輕輕放在他的大腿上。

她說話的同時,他不時被吸引著側過頭來,細細品味這張替家裡分憂解勞的堅毅側臉,柔和燈光下,滑嫩的鎖骨肌膚看似可口,卻多少帶著一點辛酸。

    隨著另外三組人馬歡天喜地引吭高歌,他與她相互引導談話的節奏,漸漸培養對答如流的氣氛,以正在適應兩岸不同的生活用語,隨著鐘點的過去,雙方較能自然輕鬆多一點,拉手搭肩、摟腰摸腿互動傳遞身體的訊息。

    骰鐘繼續咖啦咖啦炒熱包廂,賭注從一杯紅酒換到身上的衣服,這可是眼鏡仔手腕高明才有辦法玩到脫衣層次,稍早,眼鏡仔腿上的小姐已經輸了好幾次,被紅酒灌茫也開始玩high了,既然貢獻(投資)了不少酒錢,這回願賭服輸,小姐脫下薄紗回饋一下也是應該的,上半身只剩內衣,也才能留住客人再點酒加菜衝包廂業績。

   「繼續繼續,下半身都還沒動到。」陳偉家吆喝。

    「拼了、拼了!」張維揚也跟著陪笑呼應兩聲,不過他只想靜靜摟著杜鵑,像在保護她似的,而她也小鳥依人,雙手靠貼在他的膝蓋,頭輕輕趴伏在他的大腿。

    咖啦咖啦不絕於耳、酒杯內的香醇斟個不停,直到三個同學身旁的女伴都只剩內衣內褲才告一個段落,紅酒也掃了五、六瓶。

酒過三巡,其他三個同學面紅耳熱,倚酒三分醉,與小姐的骰鐘遊戲正如火如荼,陳偉家的女伴全身上下輸得只剩一件內褲,一手橫遮在胸前。當然玩瘋的狂樂熱情還能進一步讓女伴一絲不掛,或指定女生身上的「部位」餵酒,不過,三個人有個默契不想過度物化剝削女體,這是基本的尊重,雖然在包廂內並不構成騷擾,但開放空間的眾人玩樂也該適可而止。

    「我好像有點累了,讓我抱一下,可以嗎?」多此一舉的問句,也許他把腦海裡的情境換成了當年有許美薇的KTV,才展現紳士風度。

而其他三位各自與身旁的小姐歡唱、劃酒拳、吃豆腐。

她點點頭身體坐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讓他的脖子枕在白皙大腿。

他的左側臉頰慢慢感到一股光滑溫暖,右手掌貼在對方的短裙膝蓋上。

她手心裡的氣息亦平貼在他的右臉,這令他感到一股重回愛人身旁的惦念包圍。

    「喂、你是來找川妹談戀愛的?還是來唱歌的啊?」眼鏡仔把麥克風交給他。

「不要看到祖國的青春肉體就沈船(淪陷)了,我們是來『救國』的。」眼鏡仔假好心。(救國:解救援助內地女同胞一點人民幣RMB

「你們唱就好了。」他一臉滿足像個小孩子任性地把頭輕枕在細白的腿上,很有戀愛的FU,少了把酒言歡的喧嘩,卻滿足了心底的那個缺。

一般的認知裡,進K房(KTV)無非要與身邊的嫵媚女子嘻笑玩樂、杯盤狼藉數字拳罰酒,小姐個個見多識廣,容貌、談吐、時尚感俱佳,還提供男人最渴望的「談戀愛」幻覺。

這裡除了讓想嘗嘗「愛情冒險」的男人提供一個短暫的歸屬,對在商場打拼的經理人而言,酒店提供放鬆的氣氛,甚至口才機伶的小姐也能對廠商的業績有所幫助,尤其某些特別對粉味有興趣的公司主管投其所好,在商言商,不失為談判簽約的心理戰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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