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敬洲的字話像

第二章  照片未來式

    王董知道，長相資料庫是透過遙控器接收孔收集所有觀眾的長相樣貌進入母體資料庫的其中一個分支。

    根據秦博士的說法，本來這台相機是設定拍出「預測老態」，就像掃描模擬孕婦肚子裡的胎兒長相。只是幾年或幾個月之後的老態並不確定，只能從照片裡的皺紋去概略判斷。

    相機的成像原理是：比如，某甲從三歲開始看電視，到了十三歲這年，透過遙控器接收孔，建立了他十年之間（坐在電視機前）的成長面容資料，有了這些已知樣本再藉由統計的迴歸分析方法【註】，來模擬塑造長相的先行指標。

    也可以藉由某甲的近親血緣長輩，例如，透過五十歲的父親就可以輔助模擬五十歲的樣貌，四十歲的叔叔來趨近某甲未來到了四十歲的面容等等。

「銀色相機拍出的面孔模樣就是經由長相資料庫建立了個人面容模型，再佐以親戚長輩的長相來輔助預測。」

「本來是設定拍老態（好奇自己老了長什麼樣子是一個大商機），那為什麼連主角身後的背景也能『同步』未來化？」當初王董就是看到兒子身後在客廳留影的背景當中，電視出現關鍵名字才躲過那場災難。

【註】舉一個統計迴歸的例子：以工程師的年薪而言，年薪隨著年資亦步亦趨上升，比如，26歲一進公司，年薪約88萬，一年過後，薪水隨著年資微調，27歲年薪89.5，再過一年，28歲年薪約91.7……。如果我們蒐集幾百筆以年紀為「自變數（X）」，與對應的年薪為「應變數（Y）」，透過對這幾百比資料的「迴歸分析（Regression Analysis）」，就可造出一個統計模型（模式）。如果分析出來的迴歸模型為「Y＝36 + 1.97X」，可以推估到55歲（X = 55代入）的薪水是144.35萬（Y＝36＋1.97 × 55）。同理，長相亦可整理出一個複雜的公式模型來預測（細微的臉部影像需要很多個X變數），這屬於多變量迴歸分析的範疇，以你的家人、親屬的面部特徵資料為自變數（X），透過統計模型就能預測出你的部份長相數據（Y值），再透過許多的Y值，數百筆面容資料去轉換成影像圖資，拼湊出一張未來的臉。

迴歸分析（Regression Analysis）是一種統計學上分析數據的方法，主要是希望探討數據之間是否有一種特定關係。迴歸分析是建立因變數Y（或稱依變數response variables, dependent variables）與自變數X（或稱獨變數，predictors, independent variables）之間關係的模型。複迴歸（Multiple regression）指的是超過一個自變數的分析。迴歸分析的目的在於了解兩個或多個變數間是否相關、相關方向與強度，並建立數學模型以便觀察特定變數來預測研究者感興趣的結果。

    「有了拍老態這項技術之後，我後來發現，夢有『提示緣份』與『預知未來』的能力……」誠如啟峰之前對莉婷說過的，一般我們一覺醒來，就忘記夢中的情境（對話），也就失去掌握「未來景象」的契機，但人腦黑盒子會幫我們蒐集與忠實紀錄夢的軌跡脈絡、時空背景，甚至溫度顏色。透過夢的收集與歸檔，拼湊即將發生的未來，提高未來景象的解讀畫素。

    「怎麼證明夢能見證未來？」王董只相信眼見為憑的科學。

「你有沒有一種經驗……，來到某個地方一看，就不自覺發出『以前我好像曾經在夢中來過』，或是對某某人說，我們好像在哪裡（夢中）似曾相識。這就是夢的預告能力。」

王董驚訝點點頭。

「當然夢是由潛意識（大腦）控制，也就是說，人的意念能掌控時間與空間，因此強化並收集許多人的大腦意念就能啟動預知能力的開關。」

收集大腦意志正好是人腦黑盒子的強項。於是，拍老態相機就升級為更強大的「拍未來相機」，掌握未來某個時間點的景象。

「大腦，不只能預測未來，還有提示『緣份』的功能。」秦博士最近正在研究如何把緣份「具體化」。

秦博士以為王董對緣份能具體化顯示應該很好奇，但王董對於緣份這種女性化的玩意沒興趣。

王董轉身從企業大樓的玻璃帷幕睥睨大台北市，自詡為大腦改革的革命家，企圖讓買得起大腦重灌技術的有錢人，提昇智商與自我意識，甚至於有助於企業的重大決策。

但秦博士深思熟慮之後，認為這可能造成過度聰明的富人利用更高明的手段剝奪窮人的尊嚴和生存權，巧取豪奪帶來國家動亂，也許這個世界有一天會變成，極少數大腦擴增後的頂尖富人，統治大部分庸庸碌碌的中下階層。

「（串聯計畫）那個case可以私下招標了嗎？」王董急著把這項讓人變聰明的偉大工程介紹給付得起的高階層。

秦博士本來想告訴眼前的老闆，可能導致的苦果，但他選擇另一種說法：「現在計畫還在臨床階段。」

    「我最討厭好萊塢的那些科幻電影老是把科學家當反派的瘋子。」王董好像意有所指，別把我想得那麼勢利。

    「我們對大腦的瞭解九牛一毛，但擴充的速度卻指數倍增成長，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王董打斷秦博士的話，「倍增成長才好啊，最好能反應到公司的獲利上。」王董心中勾勒著一張進化藍圖，腦進化將破天荒地加速，天才不再是萬中選一的絕無僅有，透過實驗室的關鍵技術，「只有口袋夠深，人人都可以是天才」。（對比電影「食神」，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成為食神）

秦博士仗義執言：「天才之所以稀有，是因為天才『很可能』對人類有害。」

    「如果說，愛因斯坦的天份是上帝的恩賜，那我們擁有的改造技術就是對人類的偉大貢獻，不是嗎？」王董雙頰的肥肉堆起笑容，喜歡自誇媲美上帝。

    「兩面刃有利有弊。」

    「你看，像死前四分鐘影像就讓警政署很滿意。科技帶來社會安定，多好啊。」王董還不忘打開今天的報紙，上頭剛好有一則警政署利用四分影像過濾出兇手面貌，順利循線逮到人的案例。

秦博士沉默抗議。

    「好吧先這樣，我先走了。等到臨床案例確定成功之後再擴大運作好了。」王董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暫緩一下，畢竟也要考慮金字塔客戶的安全性。

送走了老闆，秦博士打開保險箱，把發出神秘光芒的銀色相機鎖起來。未來的蛛絲馬跡從相片裡分娩出來，賦予了照片生命，賦予了「修正」當下行為（改變未來）的動機。

    相機必須與資料庫連線呼應才能具有預測的功能。換句話說，窺探民眾大腦的資料庫才是禍首。

當初對啟峰說記憶卡讀不出來，目的在於透過啟峰來測試相機。秦博士需要一個不知情（沒有預期心理）的人來測試，如果使用者已知那是能捕捉未來的相機，一旦當下產生了預期心理，很可能影響日後的結果。

就在幾個月前。

啟峰與莉婷在頭城雪山隧道口前，用這台銀色拍下兩人並肩的自拍照。

當時秦博士謊稱記憶卡壞了，照片洗不出來。

事實上，把照片洗出來一看，只剩啟峰一人的單人照。

秦博士忍下來，並沒有把莉婷未來將不在身邊的噩耗跟他說，就怕顛倒了因果秩序。

換句話說，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她會永遠消失在隧道口？

    啟峰與莉婷的緣份已經走到盡頭？

直到今天。

    從雪山隧道的監視器畫面，一部綠色廂型車忽然爆胎，右後方輪胎讓車體跛腳產生不規則滑行軌跡……

駕駛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全身貫注順著漸漸減緩的車速，尋找避車彎……

他老婆在副駕駛座也正忙著翻找道路救援的電話……

搖晃的車身正焦急地尋找避車道……

駕駛額頭上的汗珠似乎反應著隧道內的溫度如大太陽底下快四十度的燥熱逼人，加上汽車廢氣的排放產生的二氧化碳濃度更是無形殺手。

跟在後方的兩輛車子第一時間也跟著減速……

而第三輛是首都大巴士……

該死的是，龐然大物並沒有保持適當的安全車距……

廂型車駕駛的視線還在尋找避車道……

同一時間，巴士駕駛死命踩下煞車……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度量，在此時化作車上所有乘客的生命長度，包括車上這對戀侶……

時間已經不具意義，因為太過短暫反應不及。

突然，轟隆一聲結束這一連串的冒號。

措手不及的是，稍後出現在新聞插撥的不幸驚嘆號。

首都大巴士追撞前車，猛烈碰撞帶來一片火光。火光來自未保持安全距離的大巴士煞車不及追撞前方車輛。車輛裡的乘客往雪隧南出口外拼命逃跑，逃跑的兵荒馬亂是跟僅存的時間與活命空氣賽跑。賽跑輸了就是賠上性命。性命在此時是千鈞一髮。千鈞一髮是緣份的分水嶺。

巴士乘客在一片濃霧當中拚命呼喊：「火燒車啦！」

「我在這，不要怕！」這名男子啟動了生平最巔峰的腎上腺素。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促使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就像綠巨人生氣大爆發，他緊繃肌肉堅定意志，，大腦升起前所未有的絕對高度靈敏，第一時間立即抱起受傷已經昏迷的女友往車體已經變形的空隙死命逃生。

他大腦迸發的意志力撐起本身也受傷的肌耐力。

「妳還好吧？我現在就把妳救出來……」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堅持叫女友搭她家裡司機的車就好了。

他忍住淚水，望著懷裡的女友氣若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