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單底下是親密關係之後男女裸裎的甜蜜睡姿,她習慣睡在床的左邊,並面向床的右側(中間)睡躺,兩人才能面對面躺著,靜靜望著對方或床笫細語。

睡意逐漸濃鬱之時,他總會伸出左手牽著她的右手,彼此掌心相貼,延伸方才性愛歡愉之際,手掌撫貼蜜桃的溫軟膚觸。

「我喜歡睡覺的時候還牽著妳,這樣很有安全感。」

「嗯……」她閉著眼輕輕點頭。

兩人側向床中央,面對面幾乎額頭相貼的進入夢鄉。

每當指縫間傳來十指飽滿緊實的交扣,就彷彿同時抓住與這世界的呼應脈動,並非孤獨得只剩呼吸。

每個夜深人靜、每個沉勻的呼吸,都有她的纖手溫暖入夢。

有人說,女人很難忘記曾跟她上過床的男人,而部份的男人也是。儘管大家都不看好這對外表郎才女貌,但個性上,卻是郎才女「豹」的組合,被嬌生慣養的小花豹,絢麗的豹紋底下卻暗藏可能抓傷枕邊人的利爪。

    在他一廂情願的自我想像裡,看來一切都美好。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又好像很適用於許美薇與張維揚的相處模式。

    「女人不能太寵啊。」陳偉家在一次到KTV歡唱時,趁著其他人的歌聲掩護偷偷跟麻吉告誡,雖然當事人也在場。

    「等你有你的女人再來跟我說吧。」張維揚挖挖鼻孔不以為然。

    「靠北,屁話。」陳偉家巴他的頭。

     一般大學生到KTV歡唱,純粹看字幕K歌的消費形式(有別於酒店K房),業者提供隔音設備良好的包廂,以及音質頗佳的歌唱設備,配合製造娛樂氣氛的五彩燈光,頂多有個服務鈴一按,服務生就進來詢問點唱機、麥克風的使用問題,或者送上餐飲之類而已,至於要唱的歌要自己點,包廂內都是自己人,勤儉的學生當然鮮少翻看桌上的menu,去點那些不營養又不划算的餐點,更遑論是酒類飲品,什麼小姐坐檯那更不可能。

那年,男女對唱的經典歌曲非「廣島之戀」末屬。

歌詞裡隱晦不明的愛情對白,描摹一段「不該愛」的戀曲,營造「言不由衷」的別離,使得握著麥克風的男女透過旋律的盤桓更珍惜當下眼神的撫觸交融。

我們有請今天的壽星為我們帶來這首廣島之戀……」他起鬨要女友獻唱。

「許先生,快跟妳阿那答對唱啦。」因為他怕女友成性,大家戲謔張維揚入贅為「許先生」。

    禁不住三五好友的幫腔造勢,雙方拿著麥克風走到台前眉目傳情,女友的體香沁入他的心脾,下意識欲伸手摟住她的細腰時,卻被她的「豹紋」水晶指甲謝絕,說是不好意思大庭廣眾下搞親暱,他也沒為難女友的婉拒。

不過,陳偉家已然察覺事有蹊蹺,因為有另一位系上的學長也在場,藉著燈光的灰暗不明,許美薇的眼神似有若無地「在意」這位學長的臉部表情,也許學長與她的「私情」也如現場的隱晦低調。

    隨著大學畢業典禮的驪歌謝幕,似乎同學之間的情誼也跟著進入尾聲,相較於高中時代建立的同窗情感薄弱許多,是不是越早建立的友誼越恆久遠,尤其十八歲是個分水嶺。大家找工作的找工作投履歷,要考研究所的忙於張羅推甄資料,各奔前程的大學同學們幾乎再也沒機會一同聚首拿麥克風飆歌。

    從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轉變到自食其力的朝九晚五,分處不同的公司上班的情侶,來到新環境第一個衝擊的是彼此價值觀的落差,所反應在購物模式上的認知代溝,例如大學時代西門町的便宜包包就能滿足她對於外在時尚的要求,進入職場耳濡目染其他女同事對名牌服飾、鞋子的趨之若騖,為了要在公司的聚會場合「跟得上其他同事」的亮眼身價,一個月的薪水樂於奉獻給百貨公司的精品專櫃,治裝費成了新的身價標籤,一昧取向於衣著的吊牌標價,但是一本兩多百塊的勵志書籍卻考慮再三,他苦口勸戒修身養性的重要,卻被扭曲為不懂自我行銷的假勵志窠臼。

    再者,拉開差距的是消費能力,薪水的落差面臨著他在她面前的講話音量與男性尊嚴,一再影響他對於自我的價值判斷,若以薪水衡量愛情的重量有失偏頗,卻也是現實考量不可或缺的參考項目。

    她的姊妹淘們都有些驚訝畢業不到一年後,她的專屬造型師男友已經成為過去式。兩人從交會的十字路分道揚鑣各自走向隔著高聳建築物的平行街道。

另一個琵琶別抱的原因在於他投入房屋仲介工作時間長,收入不穩定(有房屋成交才有可觀的酬庸),工作與休閒的時間分配沒調停得宜,學生時代的單純浪漫,考驗工作壓力這一關,從愛情的磨合期就不被看好,進入社會大染缸,改變了以愛與時間堆砌幸福堡壘的單純,麵包看得到吃得飽,愛情如棉花糖,甜甜蜜蜜卻一觸即融,說難聽是市儈。

為生活打拼的工時稀釋了相處的片段,直到完全淡然無味,囫圇吞棗走進戀情最終的不完美之章。

陳偉家看他還活在許美薇的陰霾底下。「分手已經四年了,還忘不了她嗎?」有一回兩個人下班後在堤防的涼風下暢談。

「你放心,等我找到新馬子,就會把她塞到記憶的牆角。」其實,他還是不定時點閱許美薇的部落格,點閱對方的照片曾經醉戀的容顏,分類的一張張影像裡也包括她與姊妹淘去百貨公司shopping的戰利品,以及那位其貌不揚的系上學長竟也現身在粉紅色的網路相簿裡。除了照片,他還細讀網誌的字裡行間,從她對工作的抱怨、與姊妹淘愉快討論戰利品的shopping心得等等,並企圖尋找對方是否對自己仍殘存一些記憶片段,不過答案是殘酷的。

「屁話,時間都被工作綁死了怎麼交女朋友。」陳偉家遞給他一罐啤酒,「要不要考慮換工作?以前你不是對服裝的流行訊息很敏感,要不去服裝設計業闖一闖?」

「男怕入錯行,但也要考慮薪水袋的厚薄,興趣不能當飯吃,能發揮天份所長的工作並不一定能賺進新台幣。」人力市場上有所謂「女性的天職」,刻板印象當中如:護士、美容師、造型師等等,並不適合大部份的男性從事,也不容出類拔萃。

「也是啦,否則我也可以說我的興趣是把妹,專長是陪正妹聊天。」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在籃球場的英姿。」張維揚想起了舊人的好。

「英姿?你看我都快變蔭屍了。」陳偉家拍拍當完兵就開始發福的肥肚。

    張維揚憶起那年在大學的籃球場上揮汗拼戰,有許美薇的日子。

    比賽中場休息的哨音一響,她趕緊替男友補給礦泉水,耳邊不時傳來系上同學的加油聲。

從她望著男友跨步上籃的眼神,當時滿是愛慕與驕傲。

    昏黃的記憶被下一幕切入籃下,卻被敵隊後衛一個拐子下來,重心不穩滑倒傷了腳踝,揮汗拼戰的氣味與光澤隨之黯淡。

    他又灌了一口嘆氣的啤酒。而兩人的感情竟也連帶受詛咒似的,在那場冠軍賽之後色衰愛弛,輸的不只冠軍獎盃。

印象裡,隨著腳踝扭傷退場之後,他的愛情也跟著坐冷板凳,直到退出愛情的競爭球場。

曾幾何時,住在同個屋簷下,外人看似甜蜜同居,實則照表操課般的單調步伐,已然枯萎的平淡室友關係,期間幾乎沒有吵架的機會(他總是讓她),有人說,真正的愛是由濃烈與爭執交織而成,不吵架就不愛。

    最後,他與許美薇之間,「傷心」與「狠心」只能擇一,要不就繼續傷害自尊與愛情的濃度,當個名義上有女友的單身孬男,否則就毅然決然主動拋出分手二字。

他選擇了後者。

已經兩瓶啤酒下肚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妥協了這個城市的墮落方程式,跟著陳偉家夜店流連,當年結實的手臂與上籃爆發力已被工作與應酬消磨殆盡,距離籃框越來越遠。如被伊甸園裡的毒蛇纏繞,直到那張豔紅得刺眼,更刺入心坎的喜帖才讓他有些覺醒,儘管許美薇是他所盼望配偶欄上的絕對席次。

    「聽說是那個其貌不揚的學長跟你那個無緣的同部門,近水樓台先得『薇』。」

    其貌不揚是他跟陳偉家口徑一致對學長的酸葡萄說法,回想大學時代不也是很多可愛的大一學妹一進到系上,就栽在學長獻殷勤的作業筆記裡,送宵夜、陪寫作業、幫忙選社團、介紹打工機會等等,大一學弟人生地不熟,人脈資源當然不是學長的對手。

「如果我猜得沒錯,從廣島之戀一唱下去就有問題了。」陳偉家想起當時在KTV裡看出一點端倪。

「我早在她的部落格看到了。」

「都分手了,還點人家的照片意淫。」

 他陷入沉默,只剩啤酒繼續滑落喉嚨的咕嚕咕嚕。仍記得當時對著麥克風說:「我們有請今天的壽星為我們帶來這首廣島之戀!」他自顧自地揮手,好像開演唱會的現場台下觀眾熱鬧簇擁。如今腦海裡進行的這一幕,也只能留在腦海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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